吾鄉奇士,數道鹹以後,幾人健者。雨打風吹餘子盡,似汝此才今寡。鐵骨酣霜,繡腸織月,簫劍雙無價。酒闌對我,二豪情態如畫。只恨犖犖頭顱,顢顢髀肉,不了山靈詫。趁著湖山殘照在,盡汝秋魂姚冶。叢社鬼謀,原祠天問,莫管興亡話。一尊壽汝,先生扶醉歸也。
薄醒殘睡。又四更天氣,明月新來太無賴。記去年,今夕雙影晶簾,曾見汝、一點窺人微醉。瑤臺天外路,依約年華,甚到圓時越憔悴。料脂香啼曙,鏡粉敲寒,算未減花底天涯滋味。待互倩素娥愬殷勤,萬一夢魂兒斷鴻能寄。
甚九州盡處起悲風,漢軍落前星。剩百年花鳥,種愁荒砌,啼血空城。夜半靈來靈去,海氣挾蛟腥。似訴興亡恨,鈴語聲聲。今日紅羊又換,算學仙遼鶴,有夢都醒。對斜陽無語,彈淚滿冬青。漸東流夜潮去急,蕩舊時明月下寒汀。憑誰問,閟重重恨,樹靡東平。
一例西風裏。誰信汝、此番行色,淒涼如此。徹骨寒生孤枕夢,驀地鵲橋波起。也太覺、一年容易。昨日洗車明日淚,問人生、哀樂誰能主。木葉落,君行矣。諗君無限傷心事。料難忘、密縫珍重,寒衣曾寄。薄命兒郎更消得,多少春魂秋氣。只添我、天涯滋味。日日長亭折楊柳,送行人、卻恨歸無計。歌金縷,忘變徵。
暝煙直,織就一天愁色。闌干外無限庭蕪,付與斜陽盡狼藉。良期渺難得。遮莫年華虛擲,迢迢夜。夢去愁來,還似年時倦遊客。天涯數行跡。念衾冷舟篷,燈暗亭壁。籃輿扶下正無力。又月店雞聲,霜橋馬影,催人晨起趁晚驛。夜涼怎將息。悽寂。共今夕,共目斷行雲,江樹南北,芳痕觸處情無極。有織錦留墨,唾絨凝碧,思量無寐。又淡月,照簾隙。
紫甲顰煙,素心泫露,等閒消得黃昏。幽谷年年,孤芳誰共溫存。多情應解思公子,渺予懷可奈無言,最淒涼月冷空庭,香返騷魂。秋人別有秋懷抱,將靈均遺佩,寫入冰紈。雨葉風枝,古今無限荒寒。憑君莫問移根地,怕著來總是愁痕。更銷凝,象管拋餘,淚滿湘沅。
平生未信離愁苦。放他片帆西去。三疊陽關,一杯濁酒,做就此番情緒。勸君莫醉,怕今夜醒來,我儂行矣。風曉月殘,江潯負手向何處。天涯知是歸路。奈東勞西燕,遼絕如許。滿地干戈,滿天風雪,耐否客途滋味。幾多心事,算只有淒涼,揹人無語。待取見時,一聲聲訴汝。
東風正惡。算幾回吹老,南枝殘萼。水淺月黃,長是先春自開落。二百年前舊夢,早冷卻棲香羅幕。但剩得片片倩魂,和雪渡溪彴。依約。共瘦削。便撩亂鄉愁,驛使難託,鸞箋罷寫。閒殺何郎舊池閣。休摘苔枝碎玉,怕中有歸來遼鶴。萬一向寒夜裏,伴人寂寞。
戰鼓摧心,征塵涴淚,乾坤無限秋聲。望青山一髮,又商略歸程。問搖落天涯倦客,十年塵夢,可也甦醒。念故山蘭蕙,揹人一樣悽零。羅浮西去,有年時遊屐曾經。算醉眼看雲,冷腸漱石,彀遣今生。便擬誅茅天外,任人間憔悴蘭成。怕劫灰無賴,等閒驚起山靈。
長亭怨慢 文卿遠遊,失職牢落而歸,倚此送之,不勝河梁日暮之感。
禁不起輕陰薄暮。的的蔫紅,如今何處。剩有叢蘭,楚累愁對黯無語。天寒袖薄,更何苦,留人住卻。只不勝情,怪夢後樓臺如許。辛苦。正海雲東指,又逐海潮西去。幾番俊賞,都付與閒風閒雨。縱行遍芳草天涯,那便是玉郎歸路。待春水生時,試倩斷鴻回顧。
日本人之稱我中國也,一則曰老大帝國,再則曰老大帝國。是語也,蓋襲譯歐西人之言也。嗚呼!我中國其果老大矣乎?梁啓超曰:惡!是何言!是何言!吾心目中有一少年中國在! 欲言國之老少,請先言人之老少。老年人常思既往,少年人常思將來。惟思既往也,故生留戀心;惟思將來也,故生希望心。惟留戀也,故保守;惟希望也,故進取。惟保守也,故永舊;惟進取也,故日新。惟思既往也,事事皆其所已經者,故惟知照例;惟思將來也,事事皆其所未經者,故常敢破格。老年人常多憂慮,少年人常好行樂。惟多憂也,故灰心;惟行樂也,故盛氣。惟灰心也,故怯懦;惟盛氣也,故豪壯。惟怯懦也,故苟且;惟豪壯也,故冒險。惟苟且也,故能滅世界;惟冒險也,故能造世界。老年人常厭事,少年人常喜事。惟厭事也,故常覺一切事無可爲者;惟好事也,故常覺一切事無不可爲者。老年人如夕照,少年人如朝陽;老年人如瘠牛,少年人如乳虎。老年人如僧,少年人如俠。老年人如字典,少年人如戲文。老年人如鴉片煙,少年人如潑蘭地酒。老年人如別行星之隕石,少年人如大洋海之珊瑚島。老年人如埃及沙漠之金字塔,少年人如西比利亞之鐵路;老年人如秋後之柳,少年人如春前之草。老年人如死海之瀦爲澤,少年人如長江之初發源。此老年與少年性格不同之大略也。任公曰:人固有之,國亦宜然。 梁啓超曰:傷哉,老大也!潯陽江頭琵琶婦,當明月繞船,楓葉瑟瑟,衾寒於鐵,似夢非夢之時,追想洛陽塵中春花秋月之佳趣。西宮南內,白髮宮娥,一燈如穗,三五對坐,談開元、天寶間遺事,譜《霓裳羽衣曲》。青門種瓜人,左對孺人,顧弄孺子,憶侯門似海珠履雜遝之盛事。拿破崙之流於厄蔑,阿剌飛之幽於錫蘭,與三兩監守吏,或過訪之好事者,道當年短刀匹馬馳騁中原,席捲歐洲,血戰海樓,一聲叱吒,萬國震恐之豐功偉烈,初而拍案,繼而撫髀,終而攬鏡。嗚呼,面皴齒盡,白髮盈把,頹然老矣!若是者,舍幽鬱之外無心事,舍悲慘之外無天地,舍頹唐之外無日月,舍嘆息之外無音聲,舍待死之外無事業。美人豪傑且然,而況尋常碌碌者耶?生平親友,皆在墟墓;起居飲食,待命於人。今日且過,遑知他日?今年且過,遑恤明年?普天下灰心短氣之事,未有甚於老大者。於此人也,而慾望以拏雲之手段,迴天之事功,挾山超海之意氣,能乎不能? 嗚呼!我中國其果老大矣乎?立乎今日以指疇昔,唐虞三代,若何之郅治;秦皇漢武,若何之雄傑;漢唐來之文學,若何之隆盛;康乾間之武功,若何之烜赫。歷史家所鋪敘,詞章家所謳歌,何一非我國民少年時代良辰美景、賞心樂事之陳跡哉!而今頹然老矣!昨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處處雀鼠盡,夜夜雞犬驚。十八省之土地財產,已爲人懷中之肉;四百兆之父兄子弟,已爲人注籍之奴,豈所謂“老大嫁作商人婦”者耶?嗚呼!憑君莫話當年事,憔悴韶光不忍看!楚囚相對,岌岌顧影,人命危淺,朝不慮夕。國爲待死之國,一國之民爲待死之民。萬事付之奈何,一切憑人作弄,亦何足怪! 任公曰:我中國其果老大矣乎?是今日全地球之一大問題也。如其老大也,則是中國爲過去之國,即地球上昔本有此國,而今漸澌滅,他日之命運殆將盡也。如其非老大也,則是中國爲未來之國,即地球上昔未現此國,而今漸發達,他日之前程且方長也。欲斷今日之中國爲老大耶?爲少年耶?則不可不先明“國”字之意義。夫國也者,何物也?有土地,有人民,以居於其土地之人民,而治其所居之土地之事,自制法律而自守之;有主權,有服從,人人皆主權者,人人皆服從者。夫如是,斯謂之完全成立之國,地球上之有完全成立之國也,自百年以來也。完全成立者,壯年之事也。未能完全成立而漸進於完全成立者,少年之事也。故吾得一言以斷之曰:歐洲列邦在今日爲壯年國,而我中國在今日爲少年國。 夫古昔之中國者,雖有國之名,而未成國之形也。或爲家族之國,或爲酋長之國,或爲諸侯封建之國,或爲一王專制之國。雖種類不一,要之,其於國家之體質也,有其一部而缺其一部。正如嬰兒自胚胎以迄成童,其身體之一二官支,先行長成,此外則全體雖粗具,然未能得其用也。故唐虞以前爲胚胎時代,殷周之際爲乳哺時代,由孔子而來至於今爲童子時代。逐漸發達,而今乃始將入成童以上少年之界焉。其長成所以若是之遲者,則歷代之民賊有窒其生機者也。譬猶童年多病,轉類老態,或且疑其死期之將至焉,而不知皆由未完成未成立也。非過去之謂,而未來之謂也。 且我中國疇昔,豈嘗有國家哉?不過有朝廷耳!我黃帝子孫,聚族而居,立於此地球之上者既數千年,而問其國之爲何名,則無有也。夫所謂唐、虞、夏、商、周、秦、漢、魏、晉、宋、齊、梁、陳、隋、唐、宋、元、明、清者,則皆朝名耳。朝也者,一家之私產也。國也者,人民之公產也。朝有朝之老少,國有國之老少。朝與國既異物,則不能以朝之老少而指爲國之老少明矣。文、武、成、康,周朝之少年時代也。幽、厲、桓、赧,則其老年時代也。高、文、景、武,漢朝之少年時代也。元、平、桓、靈,則其老年時代也。自餘歷朝,莫不有之。凡此者謂爲一朝廷之老也則可,謂爲一國之老也則不可。一朝廷之老旦死,猶一人之老且死也,於吾所謂中國者何與焉。然則,吾中國者,前此尚未出現於世界,而今乃始萌芽云爾。天地大矣,前途遼矣。美哉我少年中國乎! 瑪志尼者,意大利三傑之魁也。以國事被罪,逃竄異邦。乃創立一會,名曰“少年意大利”。舉國志士,雲涌霧集以應之。卒乃光復舊物,使意大利爲歐洲之一雄邦。夫意大利者,歐洲之第一老大國也。自羅馬亡後,土地隸於教皇,政權歸於奧國,殆所謂老而瀕於死者矣。而得一瑪志尼,且能舉全國而少年之,況我中國之實爲少年時代者耶!堂堂四百餘州之國土,凜凜四百餘兆之國民,豈遂無一瑪志尼其人者! 龔自珍氏之集有詩一章,題曰《能令公少年行》。吾嘗愛讀之,而有味乎其用意之所存。我國民而自謂其國之老大也,斯果老大矣;我國民而自知其國之少年也,斯乃少年矣。西諺有之曰:“有三歲之翁,有百歲之童。”然則,國之老少,又無定形,而實隨國民之心力以爲消長者也。吾見乎瑪志尼之能令國少年也,吾又見乎我國之官吏士民能令國老大也。吾爲此懼!夫以如此壯麗濃郁翩翩絕世之少年中國,而使歐西日本人謂我爲老大者,何也?則以握國權者皆老朽之人也。非哦幾十年八股,非寫幾十年白折,非當幾十年差,非捱幾十年俸,非遞幾十年手本,非唱幾十年喏,非磕幾十年頭,非請幾十年安,則必不能得一官、進一職。其內任卿貳以上,外任監司以上者,百人之中,其五官不備者,殆九十六七人也。非眼盲則耳聾,非手顫則足跛,否則半身不遂也。彼其一身飲食步履視聽言語,尚且不能自了,須三四人左右扶之捉之,乃能度日,於此而乃欲責之以國事,是何異立無數木偶而使治天下也!且彼輩者,自其少壯之時既已不知亞細亞、歐羅巴爲何處地方,漢祖唐宗是那朝皇帝,猶嫌其頑鈍腐敗之未臻其極,又必搓磨之,陶冶之,待其腦髓已涸,血管已塞,氣息奄奄,與鬼爲鄰之時,然後將我二萬里山河,四萬萬人命,一舉而界於其手。嗚呼!老大帝國,誠哉其老大也!而彼輩者,積其數十年之八股、白折、當差、捱俸、手本、唱喏、磕頭、請安,千辛萬苦,千苦萬辛,乃始得此紅頂花翎之服色,中堂大人之名號,乃出其全副精神,竭其畢生力量,以保持之。如彼乞兒拾金一錠,雖轟雷盤旋其頂上,而兩手猶緊抱其荷包,他事非所顧也,非所知也,非所聞也。於此而告之以亡國也,瓜分也,彼烏從而聽之,烏從而信之!即使果亡矣,果分矣,而吾今年七十矣,八十矣,但求其一兩年內,洋人不來,強盜不起,我已快活過了一世矣!若不得已,則割三頭兩省之土地奉申賀敬,以換我幾個衙門;賣三幾百萬之人民作僕爲奴,以贖我一條老命,有何不可?有何難辦?嗚呼!今之所謂老後、老臣、老將、老吏者,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之手段,皆具於是矣。西風一夜催人老,凋盡朱顏白盡頭。使走無常當醫生,攜催命符以祝壽,嗟乎痛哉!以此爲國,是安得不老且死,且吾恐其未及歲而殤也。 任公曰:造成今日之老大中國者,則中國老朽之冤業也。製出將來之少年中國者,則中國少年之責任也。彼老朽者何足道,彼與此世界作別之日不遠矣,而我少年乃新來而與世界爲緣。如僦屋者然,彼明日將遷居他方,而我今日始入此室處。將遷居者,不愛護其窗櫳,不潔治其庭廡,俗人恆情,亦何足怪!若我少年者,前程浩浩,後顧茫茫。中國而爲牛爲馬爲奴爲隸,則烹臠鞭棰之慘酷,惟我少年當之。中國如稱霸宇內,主盟地球,則指揮顧盼之尊榮,惟我少年享之。於彼氣息奄奄與鬼爲鄰者何與焉?彼而漠然置之,猶可言也。我而漠然置之,不可言也。使舉國之少年而果爲少年也,則吾中國爲未來之國,其進步未可量也。使舉國之少年而亦爲老大也,則吾中國爲過去之國,其澌亡可翹足而待也。故今日之責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少年智則國智,少年富則國富;少年強則國強,少年獨立則國獨立;少年自由則國自由;少年進步則國進步;少年勝於歐洲,則國勝於歐洲;少年雄於地球,則國雄於地球。紅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瀉汪洋。潛龍騰淵,鱗爪飛揚。乳虎嘯谷,百獸震惶。鷹隼試翼,風塵翕張。奇花初胎,矞矞皇皇。干將發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蒼,地履其黃。縱有千古,橫有八荒。前途似海,來日方長。美哉我少年中國,與天不老!壯哉我中國少年,與國無疆!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此嶽武穆《滿江紅》詞句也,作者自六歲時即口受記憶,至今喜誦之不衰。自今以往,棄“哀時客”之名,更自名曰“少年中國之少年”。
天下古今成敗之林,若是其莽然不一途也。要其何以成,何以敗?曰:有毅力者成,反是者敗。 蓋人生歷程,大抵逆境居十六七,順境亦居十三四,而順逆兩境又常相間以迭乘。無論事之大小,必有數次乃至十數次之阻力,其阻力雖或大或小,而要之必無可逃避者也。其在志力薄弱之士,始固曰吾欲云云,其意以爲天下事固易易也,及驟嘗焉而阻力猝來,頹然喪矣;其次弱者,乘一時之意氣,透過此第一關,遇再挫而退;稍強者,遇三四挫而退;更稍強者,遇五六挫而退;其事愈大者,其遇挫愈多;其不退也愈難,非至強之人,未有能善於其終者也。 夫苟其挫而不退矣,則小逆之後,必有小順。大逆之後,必有大順。盤根錯節之既經,而隨有應刃而解之一日。旁觀者徒豔羨其功之成,以爲是殆幸運兒,而天有以寵彼也,又以爲我蹇於遭逢,故所就不彼若也。庸詎知所謂蹇焉、幸焉者,皆彼與我之相同,而其能征服此蹇焉,利用此幸焉與否,即彼成我敗所由判也。更譬諸操舟,如以兼旬之期,行千里之地者,其間風潮之或順或逆,常相參伍。彼以堅苦忍耐之力,冒其逆而突過之,而後得從容以進度其順。我則或一日而返焉,或二三日而返焉,或五六日而返焉,故彼岸終不可達也。 孔子曰:"譬如爲山,未成一簣,止,吾止也;譬如平地,雖覆一簣,進,吾往也"孟子曰:"有爲者,譬若掘井,掘井九仞,而不及泉,猶爲棄井也"成敗之數,視此而已。
丁未五月歸國,旋復東渡,卻寄滬上諸子。 瀚海飄流燕,乍歸來、依依難認,舊家庭院。惟有年時芳儔在,一例差池雙剪。相對向、斜陽悽怨。欲訴奇愁無可訴,算興亡、已慣司空見。忍拋得,淚如線。
故巢似與人留戀。最多情、欲黏還墜,落泥片片。我自殷勤銜來補,珍重斷紅猶軟。又生恐、重簾不卷。十二曲闌春寂寂,隔蓬山、何處窺人面?休更問,恨深淺。
拍碎雙玉斗,慷慨一何多。
滿腔都是血淚,無處着悲歌。
三百年來王氣,滿目山河依舊,人事竟如何?百戶尚牛酒,四塞已干戈。
千金劍,萬言策,兩蹉跎。
醉中呵壁自語,醒後一滂沱。
不恨年華去也,只恐少年心事,強半爲銷磨。
願替衆生病,稽首禮維摩。
泱泱哉!吾中華。
最大洲中最大國,廿二行省爲一家。
物產腴沃甲大地,天府雄國言非誇。
君不見,英日區區三島尚崛起,況乃堂矞吾中華。
結我團體,振我精神,二十世紀新世界,雄飛宇內疇與倫。
可愛哉!吾國民。
可愛哉!吾國民。
芸芸哉!吾種族。
黃帝之胄盡神明,濅昌濅熾遍大陸。
縱橫萬里皆兄弟,一脈同胞古相屬。
君不見,地球萬國戶口誰最多?四百兆衆吾種族。
結我團體,振我精神,二十世紀新世界,雄飛宇內疇與倫。
可愛哉!我國民。
可愛哉!我國民。
彬彬哉!吾文明。
五千餘歲歷史古,光焰相續何繩繩。
聖作賢述代繼起,浸濯沈黑揚光晶。
君不見,朅來歐北天驕驟進化,寧容久扃吾文明。
結我團體,振我精神,二十世紀新世界,雄飛宇內疇與倫。
可愛哉!我國民。
可愛哉!我國民。
轟轟哉!我英雄。
漢唐鑿孔縣西域,歐亞摶陸地天通。
每談黃禍讋且慄,百年噩夢駭西戎。
君不見,博望定遠芳蹤已千古,時哉後起我英雄。
結我團體,振我精神,二十世紀新世界,雄飛宇內疇與倫。
可愛哉!我國民。
可愛哉!我國民。
聞英寇雲南俄寇伊犁感憤成作涕淚已消殘臘盡,入春所得是驚心。
天傾已壓將非夢,雅廢夷侵不自今。
安息葡萄柯葉悴,夜郎蒟醬信音沈。
好風不度關山路,奈此中原萬里陰。
亞洲大陸有一士,自名任公其姓梁。
盡瘁國事不得志,斷髮胡服走扶桑。
扶桑之居讀書尚友既一載,耳目神氣頗發皇。
少年懸弧四方誌,未敢久戀蓬萊鄉。
誓將適彼世界共和政體之祖國,問政求學觀其光。乃於西曆一千八百九十九年臘月晦日之夜半,扁舟橫渡太平洋。
其時人靜月黑夜悄悄,怒波碎打寒星芒。
海底蛟龍睡初起,欲噓未噓欲舞未舞深潛藏。
其時彼士兀然坐,澄心攝慮遊窅茫。
正住華嚴法界第三觀,帝網深處無數鏡影涵其旁。驀然忽想今夕何夕地何地,乃是新舊二世紀之界線,東西兩半球之中央。
不自我先不我後,置身世界第一關鍵之津樑。
胸中萬千塊壘突兀起,斗酒傾盡蕩氣回中腸。
獨飲獨語苦無賴,曼聲浩歌歌我二十世紀太平洋。巨靈擘地鑱鴻荒,飛鼉碎影神螺僵。
上有摶土頑蒼蒼,下有積水橫泱泱,摶土爲六積水五,位置落錯如參商。
爾來千劫千紀又千歲,倮蟲緣蝨爲其鄉。
此蟲他蟲相間天演界中復幾劫,優勝劣敗吾莫強。主宰造物役物物,莊嚴地土無盡藏。
初爲據亂次小康,四土先達爰濫觴。
支那印度邈以隔,埃及安息侯官嚴氏考定小亞細亞即漢之安息,今從之。鄰相望。
地球上古文明祖國有四:中國及印度、埃及、小亞西亞是也。
厥名河流文明時代第一紀,始脫行國成建邦。
衣食衎衎鄭白沃,貿遷僕僕浮茶梁。
恆河鬱壯殑伽長,揚子水碧黃河黃。
尼羅埃及河名。
一歲一泛溉,姚臺姚弗裏士河、臺格里士河皆安息大河名。
蜿蜿雙龍翔。
水哉水哉厥利乃爾溥,浸濯暗黑揚晶光。
此後四千數百載,羣族內力逾擴張。
乘風每駕一葦渡,搏浪乃持三歲糧。
漢書《西域傳》言:“渡西海不得風,或三歲乃達。”
西海即地中海也。
就中北辰星拱地中海,蔥蔥郁郁騰光鋩。
岸環大小都會數百計,積氣淼淼盤中央。
自餘各土亦爾爾,海若凱奏河伯降。
波羅的與亞剌伯,二海名。
西域兩極遙相望。
亞東黃渤謂黃海、渤海。
壯以闊,亞西尾閭身毒洋。
謂印度洋。
斯名內海文明時代第二紀,五洲寥邈殊未央。
蟄雷一聲百靈忙,翼輪降空神鳥翔。
哥倫布初到美洲,土人以爲天神,見其船之帆,謂爲翼也。
咄哉世界之外復有新世界,造化乃爾神祕藏。
閣龍日本譯哥倫布以此二字。
歸去舉國狂,帝國挾幟民贏糧。
談瀛海客多於鯽,莽土倏變華嚴場。
朅來大洋文明時代始萌櫱,亙五世紀堂哉皇。
其時西洋謂大西洋。
權力漸奪西海謂地中海,用漢名也。
席,兩岸新市星羅棋佈氣燄長虹長。
世界風潮至此忽大變,天地異色神鬼瞠。
輪船鐵路電線瞬千里,縮地疑有鴻祕方。
四大自由謂思想自由、言論自由、行爲自由、出版自由。
塞宙合,奴性銷爲日月光。
懸崖轉石欲止不得止,愈競愈劇愈接愈厲卒使五洲同一堂。
流血我敬伋頓曲,覓得檀香山、澳大利亞洲者,後爲檀島土民所殺。
衝鋒我愛麥寨郎。
以千五百十九年始繞地球一週者。
鼎鼎數子隻手挈大地,電光一掣劍氣磅礴太平洋。太平洋,太平洋,大風泱泱,大潮滂滂。
張肺歙地地出沒,噴沫沖天天低昂。
氣吞歐墨者八九,況乃區區列國誰界疆。
異哉似此大物隱匿萬千載,禹經亥步無能詳。
毋乃吾曹軀殼太小君太大,棄我不屑齊較量。
君兮今落我族手,遊刃當盡君所長。
吁嗟乎,今日民族帝國主義正跋扈,俎肉者弱食者強。
英獅俄鷲東西帝,兩虎不鬥羣獸殃。
後起人種日耳曼,國有餘口無餘糧。
欲求尾閭今未得,拚命大索殊皇皇。
亦有門羅主義北美合衆國,潛龍起蟄神采揚。
西縣古巴東菲島,中有夏威八點菸微茫。
太平洋變裏湖水,遂取武庫廉奚傷。
蕞爾日本亦出定,座容卿否費商量。
我尋風潮所自起,有主之者吾弗詳。
物競天擇勢必至,不優則劣兮不興則亡。
水銀鑽地孔乃入,物不自腐蟲焉藏。
爾來環球九萬里上一沙一草皆有主,旗鼓相匹強權強。
惟餘東亞老大帝國一塊肉,可取不取毋乃殃。
五更肅肅雲雨霜,鼾聲如雷臥榻傍。
詩靈罷歌鬼罷哭,問天不語徒蒼蒼。
噫嚱籲,太平洋,太平洋,君之面兮錦繡壤,君之背兮修羅場。
海電兮既沒,艦隊兮愈張。
西伯利亞兮,鐵路卒業,巴拿馬峽兮,運河通航。爾時太平洋中二十世紀之天地,悲劇喜劇壯劇慘劇齊鞈鞺。
吾曹生此豈非福,飽看世界一度兩度兮滄桑。
滄桑兮滄桑,轉綠兮回黃。
我有同胞兮四萬五千萬,豈其束手兮待僵。
招國魂兮何方,大風泱泱兮大潮滂滂。
吾聞海國民族思想高尚以活潑,吾欲我同胞兮御風以翔。
吾欲我同胞兮破浪以颺。
海雲極目何茫茫,濤聲徹耳逾激昂。
鼉腥龍血玄以黃,天黑水黑長夜長。
滿船沉睡我徬徨,濁酒一斗神飛揚。
漁陽三疊魂憯傷,欲語不語懷故鄉。
緯度東指天盡處,一線微紅出扶桑,酒罷詩罷但見寥天一鳥鳴朝陽。
如此江山,送多少英雄去了。
又爾我蹋塵獨漉,睨天長嘯。
炯炯一空餘子目,便便不合時宜肚。
向人間一笑醉相逢,兩年少。
使不盡,灌夫酒。
屠不了,要離狗。
有酒邊狂哭,花前狂笑。
劍外惟餘肝膽在,鏡中應詫頭顱好。
問匏黃閣外一畦蔬,能同否。
志未酬,志未酬,問君之志幾時酬?志亦無盡量,酬亦無盡時。
世界進步靡有止期,吾之希望亦靡有止期。
衆生苦惱不斷如亂絲,吾之悲憫亦不斷如亂絲。
登高山復有高山,出瀛海復有瀛海。
任龍騰虎躍以度此百年兮,所成就其能幾許?雖成少許,不敢自輕,不有少許兮,多許奚自生。
但望前途之宏廓而寥遠兮,其孰能無感於餘情。
吁嗟乎,男兒志兮天下事,但有進兮不有止,言志已酬便無志。
麻衣病嫠血濡足,負攜八雛路旁哭。
窮臘慘慄天雨霜,身無完裙居無屋。
自言近市有數椽,太翁所搆垂百年,中停雙木彗未滿七,府貼疾下如奔弦。
節度愛民修市政,要使比戶成殷闐,袖出圖樣指且畫,剋期改作無遷延。
懸絲十命但恃粥,力單弗任惟哀憐。
吏言稱貸豈無路,敢以巧語幹大權,不然官家爲汝辦,率比旁舍還租錢。
出門十步九回顧,月黑風悽何處路,只愁又作流民看,明朝捉收官裏去。
彼中凡無業遊民皆拘作苦工。
市中華屋連如雲,哀絲豪竹何紛紛,遊人爭說市政好,不見街頭屋主人。
山中趙邠卿,起居復何似?去秋書千言,短李爲我致,坐客睹欲奪,我怒幾色市;比復憑羅隱,寄五十六字,把之不忍釋,浹旬同臥起。
稽答信死罪,慚報亦有以:昔歲黃巾沸,偶式鄭公里;豈期薑桂性,遽攖魑魅忌;青天大白日,橫注射工矢。
公憤塞京國,豈直我髮指。
執義別有人,我僅押紙尾。
怪君聽之過,喋喋每掛齒,謬引汾陽郭,遠拯夜郎李。
我不任受故,欲報斯輒止。
複次我所歷,不足告君子。
自我別君歸,嘐嘐不自揆,思奮軀塵微,以救國卵累,無端立人朝,月躔迅逾紀。
君思如我戇,豈堪習爲吏。
自然枘入鑿,窘若磨旋螘。
默數一年來,至竟所得幾,口空瘏罪言,骨反銷積毀。
君昔東入海,勸我衽慎趾,戒我坐垂堂,歷歷語在身。
由今以思之,智什我豈翅。
坐是欲有陳,操筆則顙泚。
今我竟自拔,遂我初服矣。
所欲語君者,百請述一二:一自系匏解,故業日以理,避人恆兼旬,深蟄西山阯。
冬秀餐雪檜,秋豔摘霜柿。
曾踏居庸月,眼界空夙滓;曾飲玉泉水,洌芳沁痐脾。
自其放遊外,則溺於文事,乙乙蠶吐絲,汩汩蠟泫淚,日率數千言,今略就千紙。
持之以入市,所易未甚菲。
苟能長如茲,餒凍已可抵。
君常憂我貧,聞此當一喜。
去春花生日,吾女既燕爾,其婿夙嗜學,幸不橘化枳。
兩小今隨我,述作亦斐亹。
君詩遠垂問,紉愛豈獨彼。
諸交舊蹤跡,君倘願聞只:羅癭跌宕姿,視昔且倍蓰,山水詩酒花,名優與名士,作史更制禮,應接無停晷,百凡皆芳潔,一事略可鄙,索笑北枝梅,楚璧久如屣;曾蟄蟄更密,足已絕塵軌,田居詩十首,一首千金值,蟄庵躬耕而喪其貲豐歲猶調飢,騫舉義弗仕,眼中古之人,惟此君而已;彩筆江家郎,翊雲在官我肩比,金玉兢自保,不與俗波靡,近更常爲詩,就我相礱砥,君久不見之,見應刮目視。
三子君所篤,交我今最摯。
陳徵宇林宰平黃孝覺黃哲維梁衆異,舊社君同氣,而亦皆好我,襟抱互弗閟;更二陳弢閹、石遺一林畏廬,老宿衆所企,吾間一詣之,則以一詩贄;其在海上者,安仁潘若海嘻顦顇,顧未累口腹,而或損猛志;孝侯周孝懷特可哀,悲風生陟屺,君曾否聞知,備禮致吊誄。
此君孝而愚,長者宜督譬。
凡茲所舉似,君或諗之備,欲慰君索居,詞費茲毋避。
大地正喋血,毒螫且潛沸,一發之國命,懍懍馭朽轡。
吾曹此餘生,孰審天所置,戀舊與傷離,適見不達耳。
以君所養醇,宜夙了此旨;故山兩年間,何藉以適己?篋中新詩稿,曾添幾尺咫?其他藏山業,幾種竟端委?酒量進抑退?抑遵昔不徒?或言比持戒,我意告者詭,豈其若是恝,辜此鄲筒美;所常與釣遊,得幾園與綺?門下之俊物,又見幾騄駬?健腳想如昨,較我步更駛,峨眉在戶牖,賈勇否再儗?瑣瑣此問訊,——待蜀使。
今我寄此詩,媵以歐戰史,去臘青始殺,敝帚頗自憙,下酒代班籍,將弗笑遼豕;尤有亞匏集,我嗜若膾胾,謂有清一代,三百年無比,我見本井蛙,君視爲然否?我操茲豚蹄,責報乃無底:第一即責君,索我詩瘢痏,首尾塗乙之,益我學根柢;次則昔癸丑,禊集西郊沚,至者若而人,詩亦雜瑾玭,丐君補題圖,賢者宜樂是;複次責詩卷,手寫字櫛比,凡近所爲詩,不問近古體,多多斯益善,求添吾弗恥;最後有所請,申之以長跪,老父君夙敬,生日今在邇,行將歸稱觴,乞寵以鉅製,烏私此區區,君義當不諉。
浮雲西南行,望中蜀山紫,懸想詩到時,春已滿杖履,努力善眠食,開抱受蕃祉,桃漲趁江來,竚待剖雙鯉,歲乙卯人日,啓超拜手啓。
在昔吾居夷,希與塵客接,箱根山一月,歸裝稿盈篋。
雖匪周世用,乃實與心愜,如何歸乎來?兩載投牢筴。
愧傣每顙泚,畏譏每懾魄,冗材憚享犧,遐想醒夢蝶。
推理悟今吾,乘願理夙業。
郊園美風物,昔遊記攸玾,願言賃一廡,庶以客孤笈。
其時天降兇,大地血正喋,蘊怒夙爭鄭,導釁忽刺歙。
賈勇羞目逃,鬥智屢踵躡,遂令六七雄,傞舞等中魘。
瀾倒竟疇障?天墜真己壓。
狂勢所簸薄,震我臥榻齂。
未能一丸封,坐遭兩黥挾。
吾衰復何論?天僇困接摺。
猛志落江湖,能事寄簡牘,試憑三寸管,貌彼五雲疊。
庀材初類匠,詗勢乃如諜,遡往既纚纚,衡今逾喋喋。
有時下武斷,快若髭赴鑷,哀我久宋聾,持此餉葛饁。
藏山望豈敢,學海願亦輒。
月出天宇寒,攜影響廊屧,苦心碎池凌,老淚潤階葉。
咄哉此局棋,坼角驚急劫,錯節方我畀,畏途與誰涉?莘莘年少子,濟川汝其楫,相期共艱危,活國厝妥帖。
當爲雕鳶墨,莫作好龍葉。
夔空復憐蚿,目苦不見睫。
來者儻暴棄,耗矣始愁惵。
急景催跳丸,我來亦旬浹,行袖東海石,還指西門堞。
慚非徙薪客,徒效恤緯妾,晏歲付勞歌,口呿不能嗋。
冤霜六月零,憤泉萬壑哀,寥莪不可誦,遊子肝腸摧。
魑魅白晝行,齧人如草萊。
勞勞生我恩,慘慘入泉臺。
悠悠者蒼天,哀哀者誰子。
人孰無天性,人孰無毛裏,孰無淚與血,孰無肺與腑,海枯山可移,此恨安可補?沈沈復沈沈,怨毒乃如此。
瀝血一杯酒,與君兄弟交,君母即我母,君仇即吾仇。
況我實君累,君更不我尤,我若不報君,狗彘之不猶。
勸君且勿哭,今哭何所求?磨刀復磨刀,去去不暫留。
上有天與日,鑑我即我謀。
我行爲公義,亦復爲私仇,腳蹴舊山河,手提賊人頭,與君拜墓下,一慟爲君酬。
萬一事不成,國殤亦足豪,雲霄六君子,來軫方且遒。
誰能久鬱郁?長爲儒冠羞。
詩界革命誰歟豪?因明鉅子天所驕,
驅役教典庖丁刀,何況歐學皮與毛。
諸暨蔣智由觀雲。
東甌布衣識絕倫,黎洲以後一天民,
我非狂生生自雲,詩成獨泣問麒麟。
平陽宋恕平子。
枚叔理文涵九流,五言直逼漢魏遒,
蹈海歸來天地秋,西狩吾道其悠悠。
餘杭章炳麟太炎。
義寧公子壯且醇,每翻陳語逾清新,
齧墨咽淚常苦辛,竟作神州袖手人。
義寧陳三立伯嚴。(君昔贈餘詩有“憑闌一片風雲氣,來作神州袖手人”之句。)
哲學初祖天演嚴,遠販歐鉛攙亞槧,
合與莎米爲鰈鶼,奪我曹席太不廉。
候官嚴復幾道。
放言玩世曾觙庵,造物無計逃鐫鑱,
曼歌花叢酒正醰,說經何時詩道南。
湘鄉曾廣鈞重伯。(君昔爲予畫扇,作齊詩圖,跋語云:任公好予所治齊詩圖,予之詩道南矣。其狂率類此。)
絕世少年丁令威,選字穠俊文深微,
佯狂海上胡不歸,故山猿鶴故飛飛。
豐順丁惠康叔雅。
君遂之節如其才,呼天不應歸去來,
海枯石爛詩魂哀,吁嗟吾國其無雷。
淮南吳保初彥復。(君抗疏憂國事,不得達,棄官歸,且凍餓,厚祿故人書招之,不出山也。)
魯孱漆室泣,周蠢嫠緯悲,謀國自有肉食輩,幹卿甚事,胡乃長嘆而累欷?覆巢之下無完卵,智者怵惕愚者嬉,天下興亡各有責,今我不任誰貸之。
吾友滎陽鄭秋子,志節卓犖神嶔崎,熱心直欲爐天地,視溺己溺飢己飢。
少年學書更學劍,顧盼中原生雄姿,此纔不學萬人敵,大隱於市良自嗤。
一槎渡海將廿載,縱橫商戰何淋漓,眼底駢羅世界政俗之同異,腦中孕含廿紀思想之瑰奇。
青山一髮望故國,每一念至魂弗怡,不信如此江山竟斷送,四百兆中無一是男兒。
去年堯臺頒衣帶,血淚下感人肝脾,義會不胚走天下,日所出入鹹聞知。
君時奮臂南天隅,毀家紓難今其時,悲歌不盡銅駝淚,魂夢從依敬業旗。
誓拯同胞苦海苦,誓答至尊慈母慈,不願金高北斗壽東海,但願得見黃人捧日、崛起大地、而與彼族齊騁馳。
我渡赤道南,識君在雪黎,貌交淡於水,魂交濃如飴。
風雲滿地我行矣,壯別寧作兒女悲。
知君有絕技,餘事猶稱老畫師。
君畫家法兼中外,蹊徑未許前賢窺;我昔倡議詩界當革命,狂論頗頷作者頤。
吾舌有神筆有鬼,道遠莫致徒自嗤;君今革命先畫界,術無與並功不訾。
我聞西方學藝盛希臘,實以繪事爲本支,爾來蔚起成大國,方家如鯽來施施。
君持何術得有此,方駕士蔑凌頗離,英人阿利華士蔑,近世最著名畫師也。
希臘人頗離奴特,上古最著名畫師也。
一縑脫稿列梳會,君嘗以所畫寄陳博覽會,評賞列第一雲。
博覽會西名曰益士彼純,又名曰梳。
萬歐謂歐羅巴人也。
噴噴驚且咍,乃信支那人士智力不讓白皙種,一事如此他可知。
我不識畫卻嗜畫,悉索無饜良貪癡,五日一水十日石,君之惠我無乃私。
棱棱神鷹兮歷歷港嶼,君所贈餘畫,一爲飛鷹搏鴞圖,一爲雪港歸舟圖,皆君得意之作也。
雪黎港口稱世界第一,畫家喜畫之,而佳本頗難。
繚以科葛米訥兮藉以蘆絲,西人有一種花名曰科葛米納,意言勿忘我也,吾譯之爲長毋相忘花。
蘆絲即玫瑰花。
君所贈畫,雜花烘繚,穠豔獨絕。
畫中之理吾不解,畫外之意吾頷之。
君不見鷙鳥一擊大地肅,復見天日掃雰翳,山河錦繡永無極,爛花繁錦明如斯;又不見今日長風送我歸,欲別不別還依依,桃花潭水兮情深千尺,長毋相忘兮攀此繁枝。
君遺我兮君畫,我報君兮我詩,畫體維新詩半舊,五省六燕慚轉滋。
媵君一語君聽取,人生離別尋常耳,桑田滄海有時移,男兒肝膽長如此,國民責任在少年,君其勉旃吾行矣。
長途短髮兩蕭森,獨自憑欄獨自吟。
日出見鷗知島近,宵分聞雨感秋深。
(歸時三四月之交,實南半球之秋末也。)
乘桴豈是先生志,銜石應憐後死心。
奼女不知家國恨,更彈漢曲入胡琴。
拍拍羣鷗相送迎,珊瑚灣港夕陽明。
(澳洲沿南太平洋岸,珊瑚島最多,亦名珊瑚海。)
遠波淡似裏湖水,列島繁於初夜星,
蘯胃海風和露吸,洗心天樂帶濤聽,
此遊也算人間福,敢道潮平意未平。
蠻歌曲終錦瑟長,兔魄欲墮潮頭黃,
微雲遠連海明滅,稀星故逐船低昂,
繩楐夢耶覺,冰酒沁骨清以涼,
如此閒福不消受,一宵何苦爲詩忙。
苦吟兀兀成何事,永夜迢迢無限情,
萬壑魚龍風在下,一天雲錦月初生,
人歌人哭興亡感,潮長潮平日夜聲,
大願未酬時易逝,撫膺危坐涕縱橫。
嗚呼濟艱乏才兮,儒冠容容。
佞頭不斬兮,俠劍無功。
君恩友仇兩未報,死於賊手毋乃非英雄。
割慈忍淚出國門,掉頭不顧吾其東。
東方古稱君子國,種族文教鹹我同。
爾來封狼逐逐磨齒瞰西北,脣齒患難尤相通。
大陸山河若破碎,巢覆完卵難爲功。
我來欲作秦廷七日哭,大邦猶幸非宋聾。
卻讀東史說東故,卅年前事將毋同。
城狐社鼠積威福,王室蠢蠢如贅癕。
浮雲蔽日不可掃,坐令螻蟻食應龍。
可憐志士死社稷,前仆後起形影從。
一夫敢射百決拾,水戶薩長之間流血成川紅。
爾來明治新政耀大地,駕歐凌美氣蔥蘢。
旁人聞歌豈聞哭,此乃百千志士頭顱血淚回蒼穹。
吁嗟乎!男兒三十無奇功,誓把區區七尺還天公。
不幸則爲僧月照,幸則爲南洲翁。
不然高山蒲生象山鬆蔭之間佔一席,守此鬆筠涉嚴冬,坐待春回終當有東風。
吁嗟乎!古人往矣不可見,山高水深聞古蹤。
瀟瀟風雨滿天地,飄然一身如轉蓬,披髮長嘯覽太空。
前路蓬山一萬重,掉頭不顧吾其東。
昨夜東風裏。
忍回首、月明故國,淒涼到此。
鶉首賜秦尋常夢,莫是鈞天沈醉。
也不管、人間憔悴。
落日長煙關塞黑,望陰山鐵騎縱橫地。
漢幟拔,鼓聲死。
物華依舊山河異。
是誰家、莊嚴臥榻,盡伊鼾睡。
不信千年神明胄,一個更無男子。
問春水、干卿何事?我自傷心人不見,訪明夷別有英雄淚。
雞聲亂,劍光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