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園今夕是元宵,獨向蠻村坐寂寥。
賴有遺經堪作伴,喜無車馬過相邀。
春還草閣梅先動,月滿虛庭雪未消。
堂上花燈諸第集,重闈應念一身遙。 去年今日臥燕臺,銅鼓中宵隱地雷。
月傍苑樓燈影暗,風傳閣道馬蹄回。
炎荒萬里頻回首,羌笛三更謾自哀。
尚憶先朝多樂事,孝皇曾爲兩宮開。
靈、博之山,有象祠焉。其下諸苗夷之居者,鹹神而祠之。宣慰安君,因諸苗夷之請,新其祠屋,而請記於予。予曰:“毀之乎,其新之也?”曰:“新之。”“新之也,何居乎?”曰:“斯祠之肇也,蓋莫知其原。然吾諸蠻夷之居是者,自吾父、吾祖溯曾高而上,皆尊奉而禋祀焉,舉而不敢廢也。”予曰:“胡然乎?有鼻之祀,唐之人蓋嘗毀之。象之道,以爲子則不孝,以爲弟則傲。斥於唐,而猶存於今;壞於有鼻,而猶盛於茲土也,胡然乎?” 我知之矣:君子之愛若人也,推及於其屋之烏,而況於聖人之弟乎哉?然則祀者爲舜,非爲象也。意象之死,其在幹羽既格之後乎?不然,古之驁桀者豈少哉?而象之祠獨延於世,吾於是蓋有以見舜德之至,入人之深,而流澤之遠且久也。 象之不仁,蓋其始焉耳,又烏知其終之不見化於舜也?《書》不云乎:“克諧以孝,烝烝乂,不格奸。” 瞽瞍亦允若,則已化而爲慈父。象猶不弟,不可以爲諧。進治於善,則不至於惡;不抵於奸,則必入於善。信乎,象蓋已化於舜矣!《孟子》曰:“天子使吏治其國,象不得以有爲也。”斯蓋舜愛象之深而慮之詳,所以扶持輔導之者之周也。不然,周公之聖,而管、蔡不免焉。斯可以見象之既化於舜,故能任賢使能而安於其位,澤加於其民,既死而人懷之也。諸侯之卿,命於天子,蓋《周官》之制,其殆仿於舜之封象歟? 吾於是蓋有以信人性之善,天下無不可化之人也。然則唐人之毀之也,據象之始也;今之諸夷之奉之也,承象之終也。斯義也,吾將以表於世,使知人之不善,雖若象焉,猶可以改;而君子之修德,及其至也,雖若象之不仁,而猶可以化之也。”
維正德四年秋月三日,有吏目雲自京來者,不知其名氏,攜一子一僕,將之任,過龍場,投宿土苗家。予從籬落間望見之,陰雨昏黑,欲就問訊北來事,不果。明早,遣人覘之,已行矣。 薄午,有人自蜈蚣坡來,雲:“一老人死坡下,傍兩人哭之哀。”予曰:“此必吏目死矣。傷哉!”薄暮,復有人來,雲:“坡下死者二人,傍一人坐哭。”詢其狀,則其子又死矣。明日,復有人來,雲:“見坡下積屍三焉。”則其僕又死矣。嗚呼傷哉! 念其暴骨無主,將二童子持畚、鍤往瘞之,二童子有難色然。予曰:“嘻!吾與爾猶彼也!”二童閔然涕下,請往。就其傍山麓爲三坎,埋之。又以只雞、飯三盂,嗟吁涕洟而告之,曰: 嗚呼傷哉!繄何人?繄何人?吾龍場驛丞餘姚王守仁也。吾與爾皆中土之產,吾不知爾郡邑,爾烏爲乎來爲茲山之鬼乎?古者重去其鄉,遊宦不逾千里。吾以竄逐而來此,宜也。爾亦何辜乎?聞爾官吏目耳,俸不能五斗,爾率妻子躬耕可有也。烏爲乎以五斗而易爾七尺之軀?又不足,而益以爾子與僕乎?嗚呼傷哉! 爾誠戀茲五斗而來,則宜欣然就道,胡爲乎吾昨望見爾容蹙然,蓋不任其憂者?夫衝冒霧露,扳援崖壁,行萬峯之頂,飢渴勞頓,筋骨疲憊,而又瘴癧侵其外,憂鬱攻其中,其能以無死乎?吾固知爾之必死,然不謂若是其速,又不謂爾子爾僕亦遽然奄忽也!皆爾自取,謂之何哉!吾念爾三骨之無依而來瘞爾,乃使吾有無窮之愴也。 嗚呼傷哉!縱不爾瘞,幽崖之狐成羣,陰壑之虺如車輪,亦必能葬爾於腹,不致久暴露爾。爾既已無知,然吾何能違心乎?自吾去父母鄉國而來此,三年矣,歷瘴毒而苟能自全,以吾未嘗一日之慼慼也。今悲傷若此,是吾爲爾者重,而自爲者輕也。吾不宜復爲爾悲矣。 吾爲爾歌,爾聽之。歌曰:連峯際天兮,飛鳥不通。遊子懷鄉兮,莫知西東。莫知西東兮,維天則同。異域殊方兮,環海之中。達觀隨寓兮,奚必予宮。魂兮魂兮,無悲以恫。 又歌以慰之曰:與爾皆鄉土之離兮,蠻之人言語不相知兮。性命不可期,吾苟死於茲兮,率爾子僕,來從予兮。吾與爾遨以嬉兮,驂紫彪而乘文螭兮,登望故鄉而噓唏兮。吾苟獲生歸兮,爾子爾僕,尚爾隨兮,無以無侶爲悲兮!道旁之冢累累兮,多中土之流離兮,相與呼嘯而徘徊兮。餐風飲露,無爾飢兮。朝友麋鹿,暮猿與棲兮。爾安爾居兮,無爲厲於茲墟兮!
經,常道也。其在於天,謂之命;其賦於人,謂之性。其主於身,謂之心。心也,性也,命也,一也。通人物,達四海,塞天地,亙古今,無有乎弗具,無有乎弗同,無有乎或變者也,是常道也。其應乎感也,則爲惻隱,爲羞惡,爲辭讓,爲是非;其見於事也,則爲父子之親,爲君臣之義,爲夫婦之別,爲長幼之序,爲朋友之信。是惻隱也,羞惡也,辭讓也,是非也;是親也,義也,序也,別也,信也,一也。皆所謂心也,性也,命也。通人物,達四海,塞天地,亙古今,無有乎弗具,無有乎弗同,無有乎或變者也,是常道也。 以言其陰陽消息之行焉,則謂之《易》;以言其紀綱政事之施焉,則謂之《書》;以言其歌詠性情之發焉,則謂之《詩》;以言其條理節文之着焉,則謂之《禮》;以言其欣喜和平之生焉,則謂之《樂》;以言其誠僞邪正之辨焉,則謂之《春秋》。是陰陽消息之行也,以至於誠僞邪正之辨也,一也,皆所謂心也,性也,命也。通人物,達四海,塞天地,亙古今,無有乎弗具,無有乎弗同,無有乎或變者也。夫是之謂六經。六經者非他,吾心之常道也。 是故《易》也者,志吾心之陰陽消息者也;《書》也者,志吾心之紀綱政事者也;《詩》也者,志吾心之歌詠性情者也;《禮》也者,志吾心之條理節文者也;《樂》也者,志吾心之欣喜和平者也;《春秋》也者,志吾心之誠僞邪正者也。君子之於六經也,求之吾心之陰陽消息而時行焉,所以尊《易》也;求之吾心之紀綱政事而時施焉,所以尊《書》也;求之吾心之歌詠性情而時發焉,所以尊《詩》也;求之吾心之條理節文而時着焉,所以尊《禮》也;求之吾心之欣喜和平而時生焉,所以尊「樂」也;求之吾心之誠僞邪正而時辨焉,所以尊《春秋》也。 蓋昔者聖人之扶人極,憂後世,而述六經也,由之富家者支父祖,慮其產業庫藏之積,其子孫者,或至於遺忘散失,卒困窮而無以自全也,而記籍其家之所有以貽之,使之世守其產業庫藏之積而享用焉,以免於困窮之患。故六經者,吾心之記籍也,而六經之實,則具於吾心。猶之產業庫藏之實積,種種色色,具存於其家,其記籍者,特名狀數目而已。而世之學者,不知求六經之實於吾心,而徒考索於影響之間,牽制於文義之末,硜硜然以爲是六經矣。是猶富家之子孫,不務守視享用其產業庫藏之實積,日遺忘散失,至爲窶人丐夫,而猶囂囂然指其記籍曰:「斯吾產業庫藏之積也!」何以異於是? 嗚呼!六經之學,其不明於世,非一朝一夕之故矣。尚功利,崇邪說,是謂亂經;習訓詁,傳記誦,沒溺於淺聞小見,以塗天下之耳目,是謂侮經;侈淫辭,競詭辯,飾奸心盜行,逐世壟斷,而猶自以爲通經,是謂賊經。若是者,是並其所謂記籍者,而割裂棄毀之矣,寧復之所以爲尊經也乎? 越城舊有稽山書院,在臥龍西岡,荒廢久矣。郡守渭南南君大吉,既敷政於民,則慨然悼末學之支離,將進之以聖賢之道,於是使山陰另吳君瀛拓書院而一新之,又爲尊經閣於其後,曰:「經正則庶民興;庶民興,斯無邪慝矣。」閣成,請予一言,以諗多士,予既不獲辭,則爲記之若是。嗚呼!世之學者,得吾說而求諸其心焉,其亦庶乎知所以爲尊經也矣。
經,常道也,其在於天謂之命,其賦於人謂之性,其主於身謂之心。心也,性也,命也,一也。通人物,達四海,塞天地,亙古今,無有乎弗具,無有乎弗同,無有乎或變者也,是常道也。其應乎感也,則爲惻隱,爲羞惡,爲辭讓,爲是非;其見於事也,則爲父子之親,爲君臣之義,爲夫婦之別,爲長幼之序,爲朋友之信。是惻隱也,羞惡也,辭讓也,是非也,是親也,義也,序也,別也,信也,一也;皆所謂心也,性也,命也。通人物,達四海,塞天地,亙古今,無有乎弗具,無有乎弗同,無有乎或變者也,是常道也。是常道也,以言其陰陽消息之行焉,則謂之《易》;以言其紀綱政事之施焉,則謂之《書》;以言其歌詠性情之發焉,則謂之《詩》;以言其條理節文之著焉,則謂之《禮》;以言其欣喜和平之生焉,則謂之《樂》;以言其誠僞邪正之辯焉,則謂之《春秋》。是陰陽消息之行也以至於誠僞邪正之辯也,一也;皆所謂心也,性也,命也。通人物,達四海,塞天地,亙古今,無有乎弗具,無有乎弗同,無有乎或變者也,夫是之謂六經。六經者非他,吾心之常道也。故《易》也者,志吾心之陰陽消息者也;《書》也者,志吾心之紀綱政事者也;《詩》也者,志吾心之歌詠性情者也;《禮》也者,志吾心之條理節文者也;《樂》也者,志吾心之欣喜和平者也;《春秋》也者,志吾心之誠僞邪正者也。君子之於六經也,求之吾心之陰陽消息而時行焉,所以尊《易》也;求之吾心之紀綱政事而時施焉,所以尊《書》也;求之吾心之歌詠性情而時發焉,所以尊《詩》也;求之吾心之條理節文而時著焉。所以尊《禮》也;求之吾心之欣喜和平而時生焉,所以尊《樂》也;求之吾心之誠僞邪正而時辯焉,所以尊《春秋》也。 蓋昔者聖人之扶人極、憂後世而述六經也,猶之富家者之父祖,慮其產業庫藏之積,其子孫者或至於遺忘散失,卒困窮而無以自全也,而記籍其家之所有以貽之,使之世守其產業庫藏之積而享用焉,以免於困窮之患。故六經者,吾心之記籍也;而六經之實,則具於吾心,猶之產業庫藏之實積,種種色色,具存於其家;其記籍者,特名狀數目而已。而世之學者,不知求六經之實於吾心,而徒考索於影響之間,牽制於文義之末,硜硜然以爲是六經矣;是猶富家之子孫,不務守視享用其產業庫藏之實積,日遺忘散失,至於窶人丐夫,而猶囂囂然指其記籍。曰:“斯吾產業庫藏之積也!”何以異於是? 嗚呼!六經之學,其不明於世,非一朝一夕之故矣。尚功利,崇邪說,是謂亂經;習訓詁,傳記誦,沒溺於淺聞小見,以塗天下之耳目,是謂侮經;侈淫辭,競詭辯,飾奸心盜行,逐世壟斷,而猶自以爲通經,是謂賊經。若是者,是並其所謂記籍者而割裂棄毀之矣,寧復知所以爲尊經也乎? 越城舊有稽山書院,在臥龍西崗,荒廢久矣。郡守渭南南君大吉,既敷政於民,則慨然悼末學之支離,將進之以聖賢之道,於是使山陰令吳君瀛拓書院而一新之;又爲尊經之閣於其後,曰:經正則庶民興,庶民興斯無邪慝矣。閣成,請予一言,以諗多士。予既不獲辭,則爲記之若是。嗚呼!世之學者,得吾說而求諸其心焉,其亦庶乎知所以爲尊經也矣。
蹊路高低入亂山,諸賢相送愧間關。
溪雲壓帽兼愁重,風雪吹衣着鬢斑。
花燭夜堂還共語,桂枝秋殿聽躋攀。
相思不作勤書禮,別後吾言在訂頑。 雪滿山城入暮關,歸心別意兩茫然。
及門真愧從陳日,微服還思過宋年。
樽酒無因同歲晚,緘書有雁寄春前。
莫辭秉燭通霄坐,明日相思隔隴煙。
謫居履在陳,從者有溫見。
山荒聊可田,錢鎛還易辦。
夷俗多火耕,仿習亦頗便。
及茲春未深,數畝猶足佃。
豈徒實口腹,且以理荒宴。
遺穗及烏雀,貧寡發餘羨。
出耒在明晨,山寒易霜霰。
山石猶有理,山木猶有枝。
人生非木石,別久寧無思。
愁來步前庭,仰視行雲馳。
行雲隨長風,飄飄去何之。
行雲有時定,遊子無還期。
高梁始歸燕,鵜晙已先悲。
有生豈不苦,逝者長如斯。
已矣復何事,商山行採芝。
知者不惑仁不憂,君胡慼慼眉雙愁?信步行來皆坦道,憑天判下非人謀。用之則行舍即休,此身浩蕩浮虛舟。丈夫落落掀天地,豈顧束縛如窮囚。千金之珠彈鳥雀,掘土何煩用鐲鏤?君不見東家老翁防虎患,虎夜入室銜其頭?西家兒童不識虎,報竿驅虎如驅牛。癡人懲噎遂廢食,愚者畏溺先自投。人生達命自灑落,憂讒避毀徒啾啾。
中丞不解了公事,到處看山復尋寺。
尚爲妻奴守俸錢,至今未得休官去。
三月開元兩度來,寺僧倦客門未開。
山靈似嫌俗士駕,溪風攔路吹人回。
君不見富貴中人如中酒,折腰解酲須五斗。
未妨適意山水間,浮名於我亦何有。
醴陵西來涉湘水,信宿江城沮風雨。不獨病齒畏風溼,泥潦侵途絕行旅。人言嶽麓最形勝,隔水溟濛隱雲霧。趙侯需晴邀我遊,故人徐陳各傳語。周生好事屢來速,森森雨腳何由住。曉來陰翳稍披拂,便攜周生涉江去。戒令休遣府中知,徒爾勞人更妨務。橘洲僧寺浮江流,鳴鐘出延立沙際。停橈一至答其情,三洲連綿亦佳處。行雲散漫浮日色,是時峯巒益開霽。亂流蕩槳濟倏忽,系楫江邊老檀樹。岸行裏許入麓口,周生道予勤指顧。柳溪梅堤存彷佛,道林林壑獨如故。赤沙想像虛田中,西嶼傾頹今冢墓。道鄉荒趾留突兀,赫曦遠望石如鼓。殿堂釋菜禮從宜,下拜朱張息遊地。鑿石開山面勢改,雙峯闢闕見江渚。聞是吳君所規畫,此舉良是反遭忌。九仞誰虧一簣功,嘆息遺基獨延佇。浮屠觀閣摩青霄,盤據名區遍寰宇。其徒素爲儒所擯,以此方之反多愧。愛禮思存告朔羊,況此實作匪文具。人云趙侯意頗深,隱忍調停旋修舉。昨來風雨破棟脊,方遣圬人補殘敝。予聞此語心稍慰,野人蔬蕨亦羅置。欣然一酌才舉杯,津夫走報郡侯至。此行隱跡何由聞?遣騎候訪自吾寓。潛來鄙意正爲此,倉卒行庖益勞費。整冠出訝見兩蓋,乃知王君亦同禦。餚羞層疊絲竹繁,避席興辭懇莫拒。多儀劣薄非所承,樂闋觴週日將暮。黃堂吏散君請先,病夫沾醉須少憩。入舟暝色漸微茫,卻喜順流還易渡。嚴城燈火人已稀,小巷曲折忘歸路。仙宮酣倦成熟寐,曉聞檐聲復如注。昨遊偶遂實天假,信知行樂皆有數。涉躐差償夙好心,尚有名山敢多慕。齒角盈虧分則然,行李雖淹吾不惡。
樹暝棲翼喧,螢飛夜堂靜。
遙穹出晴月,低檐入峯影。
窅然坐幽獨,怵爾抱深警。
年徂道無聞,心違跡未屏。
蕭瑟中林秋,雲凝鬆桂冷。
山泉豈無適,離人懷故境。
安得駕雲鴻,高飛越南景。
古洞瑀荒僻,虛設疑相待。
披萊歷風磴,移居喜幽塏。
營炊就巖竇,放榻依石壘。
穹窒旋薰塞,阿坎仍掃灑。
卷帙漫堆列,樽壺動光彩。
夷居信何陋,恬淡意方在。
豈不桑梓懷,素位聊無悔。¤
童僕自相語,洞居頗不惡。
人力免結構,天巧謝雕鑿。
清泉傍廚下,翠霧還成幕。
我輩日嬉偃,主人自愉樂。
雖無棨戟榮,且遠塵囂<目舌>。
但恐霜雪凝,雲深衣絮薄。¤
謫居屢在陳,從者有慍見。
山荒聊可田,錢矰還易辦。
夷俗多火耕,放習亦頗便。
及茲春未深,數畝猶足佃。
豈徒實口腹,且以理荒宴。
遺穗及鳥雀,貧寡發餘羨。
持耒在明晨,山寒易霜霰。
營茅乘田隙,洽旬稱苟完。
初心待風雨,落成還美觀。
鋤荒既開徑,拓樊亦理園。
低檐避鬆偃,疏土行竹根。
勿剪牆下棘,束列因可藩。
莫擷林間蘿,蒙蘢覆雲軒。
素昧農圃學,因茲得深論。
毋爲輕鄙事,吾道固斯存。
方園不盈畝,蔬卉頗成列。
分溪免甕灌,補籬防豕蹢。
蕪草稍焚薙,清雨夜來歇。
濯濯新葉敷,熒熒夜花發。
放鋤息重陰,舊書漫披閱。
倦枕竹下石,醒望鬆間月。
起來步閒謠,晚酌檐間設。
酣時藉草眠,忘與鄰翁別。
歐生誠楚人,但識廬山高,廬山之高猶可計尋丈。若夫泰山,仰視恍惚,吾不知其尚在青天之下乎,其已直出青天上?我欲仿擬試作《泰山高》,但恐培塿之見未能測識高大,筆底難具狀。扶輿磅礴元氣鍾,突兀半遮天地東。南衡北恆西泰華,俯視傴僂誰爭雄?人寰茫昧乍隱見,雷雨初解開鴻蒙。繡壁丹梯,煙霏靄䨴。海日初涌,照耀蒼翠。平麓遠抱滄海灣,日觀正與扶桑對。聽濤聲之下瀉,知百川之東會。天門石扇,豁然中開。幽崖邃谷,襞積隱埋。中有逐世之流,龜潛雌伏,餐霞吸秀於其間,往往怪譎多仙才。上有百丈之飛湍,懸空絡石穿雲而直下,其源疑自青天來。巖頭膚寸出煙霧,須臾滂沱遍九垓。古來登封,七十二主。後來相效,紛紛如雨。玉檢金函無不爲,只今埋沒知何許?但見白雲猶復起封中,斷碑無字天外日月磨剛風。飛塵過眼倏超忽,飄蕩豈復有遺蹤。天空翠華遠,落日辭千峯。魯郊獲麟,岐陽會鳳。明堂既毀,悶宮興頌。宣尼曳杖,逍遙一去不復來,幽泉嗚咽而含悲,羣巒拱揖如相送。俯仰宇宙,千載相望。墮山喬嶽,尚被其光。峻極配天,無敢頡頏。嗟予瞻眺門牆外,何能彷佛窺室堂?也來攀附攝遺蹟,三千之下,不知亦許再拜佔末行。吁嗟乎,泰山之高,其高不可極,半壁回首,此身不覺已在東鬥傍。
掛席下長沙,瞬息百餘裏。舟人共揚眉,予獨憂其駛。日暮入沅江,抵石舟果圮。補敝詰朝發,衝風遂齟齬。暝泊後江湖,蕭條旁罾壘。月黑波濤驚,蛟鼉互睥睨。翼午風益厲,狼狽收斷汜。天心數裏間,三日但遙指。甚雨迅雷電,作勢殊未已。溟溟雲霧中,四望渺涯淚。篙槳不得施,丁夫盡嗟噫。淋漓念同胞,吾寧忍暴使?饘粥且傾橐,苦甘吾與爾。衆意在必濟,糧絕亦均死。憑陵向高浪,吾亦詎容止。虎怒安可攖?志同稍足倚。桃令並岸行,試涉湖濱沚。收舵幸無事,風雨亦浸弛。逡巡緣沚湄,迤邐就風勢。新漲翼回湍,倏忽逝如矢。夜入武陽江,漁村穩堪艤。糴市謀晚炊,且爲衆人喜。江醪信漓濁,聊復蕩胸滓。濟險在需時,徼倖豈常理?爾輩勿輕生,偶然非可恃。
妾命如草芥,君身比琅玕。奈何以妾故,廢倉懷憤冤?無爲傷姑意,燕爾且爲歡。中廚存宿旨,爲姑備朝餐。畜育意千緒,倉卒徒悲酸。伊邇望門屏,盍從新人言。夫意已如此,妾還當誰顏。
草菴不及肩,旅倦體方適。開棘自成籬,土階漫無級。迎風亦蕭疏,漏雨易補緝。靈瀨響朝湍,深林凝暮色。羣僚環聚訊,語龐意頗質。鹿豕且同遊,茲類猶人屬。污樽映瓦豆,盡醉不知夕。緬懷黃唐化,略稱茅茨跡。
古洞閟荒僻,虛設疑相待。披萊歷風磴,移居快幽塏。營炊就巖竇,放榻依石壘。穹窒旋薰塞,夷坎仍掃灑。卷帙漫堆列,樽壺動光彩。夷居信何陋,恬淡意方在。豈不桑梓懷?素位聊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