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嶽麓書事

王守仁 (明代)

醴陵西來涉湘水，信宿江城沮風雨。不獨病齒畏風溼，泥潦侵途絕行旅。人言嶽麓最形勝，隔水溟濛隱雲霧。趙侯需晴邀我遊，故人徐陳各傳語。周生好事屢來速，森森雨腳何由住。曉來陰翳稍披拂，便攜周生涉江去。戒令休遣府中知，徒爾勞人更妨務。橘洲僧寺浮江流，鳴鐘出延立沙際。停橈一至答其情，三洲連綿亦佳處。行雲散漫浮日色，是時峯巒益開霽。亂流蕩槳濟倏忽，系楫江邊老檀樹。岸行裏許入麓口，周生道予勤指顧。柳溪梅堤存彷佛，道林林壑獨如故。赤沙想像虛田中，西嶼傾頹今冢墓。道鄉荒趾留突兀，赫曦遠望石如鼓。殿堂釋菜禮從宜，下拜朱張息遊地。鑿石開山面勢改，雙峯闢闕見江渚。聞是吳君所規畫，此舉良是反遭忌。九仞誰虧一簣功，嘆息遺基獨延佇。浮屠觀閣摩青霄，盤據名區遍寰宇。其徒素爲儒所擯，以此方之反多愧。愛禮思存告朔羊，況此實作匪文具。人云趙侯意頗深，隱忍調停旋修舉。昨來風雨破棟脊，方遣圬人補殘敝。予聞此語心稍慰，野人蔬蕨亦羅置。欣然一酌才舉杯，津夫走報郡侯至。此行隱跡何由聞？遣騎候訪自吾寓。潛來鄙意正爲此，倉卒行庖益勞費。整冠出訝見兩蓋，乃知王君亦同禦。餚羞層疊絲竹繁，避席興辭懇莫拒。多儀劣薄非所承，樂闋觴週日將暮。黃堂吏散君請先，病夫沾醉須少憩。入舟暝色漸微茫，卻喜順流還易渡。嚴城燈火人已稀，小巷曲折忘歸路。仙宮酣倦成熟寐，曉聞檐聲復如注。昨遊偶遂實天假，信知行樂皆有數。涉躐差償夙好心，尚有名山敢多慕。齒角盈虧分則然，行李雖淹吾不惡。

從醴陵往西前行渡過湘水，住了兩晚在江城遭遇狂風暴雨。

不只是有病的牙齒害怕風溼，泥濘積水淹沒路途斷絕了行人往來。

人們說岳麓山最爲形勝，隔着江水一片朦朧隱在雲霧之中。

趙侯希望晴天時邀請我去遊玩，老朋友徐陳等人各自傳達話語。

周生喜歡多事屢次快速前來，密集的雨腳怎麼能停下呢。

早晨來的時候陰雲漸漸散去一些，便帶着周生渡過江去。

告誡下令不要讓官府中知道，白白勞累別人還妨礙事務。

橘洲上的僧寺浮在江面上，敲響鐘聲出來在沙灘邊站立。

停下船槳去迴應他們的情意，三個洲島相連也是很好的地方。

流動的雲彩散亂地漂浮着日光，這時山峯更加開闊晴朗。

在亂流中搖槳快速渡過，系船在江邊的老檀樹上。

沿着岸邊走了大概一里左右進入山腳下的入口，周生一路上勤奮地給我指點介紹。

柳溪梅堤大致還能看出模樣，道林的山林溝壑依然如舊。

赤沙想象中是在虛曠的田地中，西嶼已經傾頹現在成了墳墓。

道鄉的遺址突兀地留存着，從遠處看赫曦臺的石頭像鼓一樣。

殿堂裏舉行釋菜禮遵循適宜的方式，下拜朱熹和張栻曾經遊覽的地方。

鑿石開山改變了山勢，雙峯打開缺口可以看見江中的小塊陸地。

聽說這是吳君所規劃的，這一舉措很好卻反而遭到忌恨。

差一筐土而沒有完成九仞高的山，嘆息遺留的基礎獨自長久佇立。

佛塔和樓閣高聳直入青霄，盤踞在著名的區域遍佈天下。

那些僧人向來被儒生所排斥，相比之下反而多了慚愧。

喜愛禮儀就會想到保留每月初一告祭的羊，更何況這實際上並不是徒具形式。

人們說趙侯心意很深，隱忍地協調隨後又進行修復舉事。

昨天來的風雨破壞了房屋的屋脊，纔派遣泥瓦匠修補殘損破舊之處。

我聽到這些話心裏稍微感到安慰，鄉野之人準備的蔬菜和蕨菜也都擺上。

高興地剛倒了一杯酒正要舉杯，船伕跑來報告郡侯來了。

這次出行的隱祕蹤跡怎麼會被知道？派遣騎兵等候探訪從我的住所開始。

暗中前來的本意正是爲此，倉促準備飯菜更加勞累耗費。

整理好帽子出來驚訝地看到兩頂車蓋，才知道王君也一同乘車前來。

菜餚豐盛絲竹繁多，離席起身告辭誠懇地請不要拒絕。

衆多的禮儀微薄不是我所能承受的，樂曲結束時太陽就要西下了。

官府中的官吏散去請您先走，我這個病人沉醉了需要稍微休息一下。

進入船中夜色漸漸變得模糊，卻高興順流而回還容易渡河。

嚴整的城中燈火人家已經稀少，小巷曲折忘記了回去的路。

在仙宮中酣睡疲倦進入熟睡，早晨聽到屋檐的滴水聲又像下雨了。

昨天的遊覽偶然得以實現實在是上天的恩賜，確實知道行樂都是有定數的。

經歷跋涉稍微補償了往昔的好心，還有名山不敢過多羨慕。

牙齒的盈缺有其必然，行李雖然被耽擱我也不覺得不好。

城裏夕陽城外雪，相將十里異陰晴。

林下春晴風漸和，高崖殘雪已無多。

遊絲冉冉花枝靜，青壁迢迢白鳥過。

春還草閣梅先動，月滿虛庭雪未消。

故園今夕是元宵，獨向蠻村坐寂寥。

花燭夜堂還共語，桂枝秋殿聽躋攀。

去年今日臥燕臺，銅鼓中宵隱地雷。

蹊路高低入亂山，諸賢相送愧間關。

客衣塵土終須換，好與湖邊長芰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