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在洛陽時,共遊銅駝陌。尋花不見人,前代公侯宅。深堂鎖塵埃,空壁鬥蜥蜴。楸陰布苔綠,野蔓纏石碧。池魚有偷釣,林鳥有巧射。園隸見我來,朱門暫開闢。園婦見我還,便掃車馬跡。何以掃馬跡,實亦畏他客。我輩唯適情,一葉未嘗摘。他人或所至,生果不得惜。又憶遊嵩山,勝趣無不索。各具一壺酒,各蠟一雙屐。登危相扶牽,遇平相笑噱。石搗雲衣輕,巖裂天窗窄。上飲醒心泉,高巔溜寒液。下看峯半雨,廣甸飛甘澤。夜宿嶽頂寺,明月入戶白。分吟露氣冷,猛酌面易赤。明朝循歸途,兩脛痛若刺。日旰就馬乘,香草路迫阨。卻望峻極居,已與天外隔。薄暮投少林,漱濯整冠幘。碑觀巡幸僧,指古定空壁。誓將新詠章,燈前互詆擿。楊生護己短,一字不肯易。明年移河陽,簿書日堆積。忽得謝公書,大誇遊覽劇。自嵩歷石堂,蘚花題洞額。其文曰神清,固非人筆畫。乃知二公貴,逆告意可賾。遂由龍門歸,裏堠環數驛。我時詩以答,或歌或辨責。責我不喜僧,性實未所獲。凡今三十年,累冢拱松柏。唯與公非才,同在不同昔。昔日同少壯,今且異肥瘠。昔日同微祿,今且異烜赫。昔同騎破韉,今控銀轡革。昔同自謳歌,今執樂指百。死者誠可悲,存者獨窮厄。但比死者優,貧存何所益。
從前在洛陽的時候,一同在銅駝陌遊玩。
尋找花朵卻不見人影,那是前代公侯的住宅。
深深的廳堂滿是塵埃,空蕩的牆壁上有蜥蜴爭鬥。
楸樹的樹蔭下佈滿青苔呈現綠色,野生的藤蔓纏繞着碧綠的石頭。
池塘裏的魚有偷偷來釣的,林子裏的鳥有巧妙射擊的。
園中的僕役看到我來了,硃紅色的大門暫時打開。
園中的婦人看到我回去,就清掃車馬的痕跡。
爲什麼清掃車馬的痕跡,實際上也是害怕其他客人。
我們這輩人只是追求適情,一片葉子也不曾採摘。
其他人或許所到之處,樹上的果實也不會憐惜。
又回憶起遊覽嵩山,有趣的地方沒有不探尋的。
各自帶着一壺酒,各自打上一雙木屐的蠟。
攀登危險的地方相互攙扶牽拉,遇到平坦的地方相互歡笑打趣。
石頭搗碎雲做的衣服很輕盈,岩石裂開天窗顯得狹窄。
向上飲用能讓人清醒心竅的泉水,在高高的山頂有寒冷的汁液流淌。
向下看山峯一半有雨,廣闊的平原上飛灑着甘甜的雨露。
晚上住在山頂的寺廟裏,明亮的月光照進屋裏一片潔白。
分別吟詩感覺露氣寒冷,猛喝酒臉容易變紅。
第二天沿着歸途走,兩條小腿痛得像被刺扎。
太陽西斜才騎上馬,香草小路狹窄。
回頭望向高峻的住所,已經和天外隔開。
傍晚投宿在少林寺,洗漱整理帽子頭巾。
觀看碑石上巡查的僧人,指着古老的定在空牆上的文字。
發誓要把新寫的詩篇,在燈前互相批評指正。
楊生維護自己的短處,一個字也不肯更改。
第二年遷移到河陽,公文簿冊一天天堆積起來。
忽然收到謝公的書信,大大誇贊遊覽的盛大。
從嵩山經過石堂,苔蘚花題寫在洞額上。
那文字寫着“神清”,本來就不是人所寫的筆畫。
才知道這兩位貴人,違背告知的意思也可以猜到。
於是從龍門回去,沿途的土堡環繞着幾個驛站。
我當時用詩來回答,有的歌唱有的分辨指責。
指責我不喜歡僧人,實際上我的性情並沒有那樣。
到現在總共三十年,很多墳墓環繞着松柏。
只有和您不是有才之人,處在相同的地方卻不同於往昔。
從前一同年輕力壯,現在卻有胖瘦的不同。
從前一同拿着微薄的俸祿,現在卻有顯赫與否的不同。
從前一同騎着破舊的馬鞍,現在掌控着銀色的轡頭和皮革。
從前一同自己歌唱,現在拿着樂器指揮百人。
死去的人確實很可悲,活着的人獨自處於窮困窘迫之中。
只是比死去的人稍好,貧窮地活着又有什麼益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