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以过目成诵为能,最是不济事。 眼中了了,心下匆匆,方寸无多,往来应接不暇,如看场中美色,一眼即过,与我何与也?千古过目成诵,孰有如孔子者乎?读《易》至韦编三绝,不知翻阅过几千百遍来,微言精义,愈探愈出,愈研愈入,愈往而不知其所穷。虽生知安行之圣,不废困勉下学之功也。东坡读书不用两遍,然其在翰林读《阿房宫赋》至四鼓,老吏苦之,坡洒然不倦。岂以一过即记,遂了其事乎!惟虞世南、张睢阳、张方平,平生书不再读,迄无佳文。 且过辄成诵,又有无所不诵之陋。即如《史记》百三十篇中,以《项羽本纪》为最,而《项羽本纪》中,又以巨鹿之战、鸿门之宴、垓下之会为最。反覆诵观,可欣可泣,在此数段耳。若一部《史记》,篇篇都读,字字都记,岂非没分晓的钝汉!更有小说家言,各种传奇恶曲,及打油诗词,亦复寓目不忘,如破烂厨柜,臭油坏酱悉贮其中,其龌龊亦耐不得。
读书把过目就能背诵作为本领,这是最不中用的。
眼里看得清楚,心里匆匆而过,内心所留存的并不多,这样来来往往应接不暇,就如同看场中的美女,看一眼就过去了,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千古以来能过目成诵的,谁能像孔子那样呢?孔子读《易》,致使编联竹简的皮绳多次断绝,不知道他翻阅过几千几百遍,精微的言辞,深刻的含义,越是探索越是明白,越是钻研越是深入,越是向前就越不知道它的尽头。
即使是生来就懂得道理、能从容不迫实行大道的圣人,也不会停止刻苦勤奋地学习的功夫。
苏东坡读书不需要读两遍,然而他在翰林院读《阿房宫赋》读到四更天,老吏都觉得困苦,苏东坡却潇洒而不知疲倦。
难道是因为看一遍就能记住,就完成这件事了吗!只有虞世南、张睢阳、张方平,一生读书不读第二遍,最终也没有写出好文章。
况且过目就能背诵,又有什么都背诵的弊病。
就如同在《史记》一百三十篇中,认为《项羽本纪》是最好的,而在《项羽本纪》中,又认为巨鹿之战、鸿门之宴、垓下之会是最好的。
反复诵读观赏,令人欣喜令人悲泣,就在这几段罢了。
如果一部《史记》,每一篇都读,每一个字都记,岂不是没有分辨能力的愚笨之人!更有那些小说家的话,各种传奇恶俗的曲子,以及打油诗,也一样过目不忘,就如同破烂的橱柜,臭油坏酱都储藏在里面,那肮脏也让人忍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