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嶽崢嶸何壯哉!黃河如絲天際來。
黃河萬里觸山動,盤渦轂轉秦地雷。
榮光休氣紛五彩,千年一清聖人在。
巨靈咆哮擘兩山,洪波噴箭射東海。
三峯卻立如欲摧,翠崖丹谷高掌開。
白帝金精運元氣,石作蓮花雲作臺。
雲臺閣道連窈冥,中有不死丹丘生。
明星玉女備灑掃,麻姑搔背指爪輕。
我皇手把天地戶,丹丘談天與天語。
九重出入生光輝,東來蓬萊復西歸。
玉漿倘惠故人飲,騎二茅龍上天飛。
青門金鎖平旦開,城頭日出使車回。
青門柳枝正堪折,路傍一日幾人別。
東出青門路不窮,驛樓官樹灞陵東。
花撲征衣看似繡,雲隨去馬色疑驄。
胡姬酒壚日未午,絲繩玉缸酒如乳。
灞頭落花沒馬蹄,昨夜微雨花成泥。
黃鸝翅溼飛轉低,關東尺書醉懶題。
須臾望君不可見,揚鞭飛鞚疾如箭。
借問使乎何時來,莫作東飛伯勞西飛燕。
河橋送人處,涼夜何其。斜月遠墮餘輝。銅盤燭淚已流盡,霏霏涼露沾衣。相將散離會,探風前津鼓,樹杪參旗。華驄會意,縱揚鞭、亦自行遲。
迢遞路回清野,人語漸無聞,空帶愁歸。何意重紅滿地,遺鈿不見,斜逕都迷。兔葵燕麥,向殘陽、欲與人齊。但徘徊班草,欷歔酹酒,極望天西。(紅滿地 一作:經前地 斜逕 一作:斜徑)
岑公相門子,雅望歸安石。奕世皆夔龍,中臺竟三拆。
至人達機兆,高揖九州伯。奈何天地間,而作隱淪客。
貴道能全真,潛輝臥幽鄰。探元入窅默,觀化遊無垠。
光武有天下,嚴陵爲故人。雖登洛陽殿,不屈巢由身。
餘亦謝明主,今稱偃蹇臣。登高覽萬古,思與廣成鄰。
蹈海寧受賞,還山非問津。西來一搖扇,共拂元規塵。
郢門一爲客,巴月三成弦。朔風正搖落,行子愁歸旋。
杳杳山外日,茫茫江上天。人迷洞庭水,雁度瀟湘煙。
清曠諧宿好,緇磷及此年。百齡何盪漾,萬化相推遷。
空謁蒼梧帝,徒尋溟海仙。已聞蓬海淺,豈見三桃圓。
倚劍增浩嘆,捫襟還自憐。終當遊五湖,濯足滄浪泉。
別來幾春未還家,玉窗五見櫻桃花。
況有錦字書,開緘使人嗟。
至此腸斷彼心絕。
雲鬟綠鬢罷梳結,愁如迴飆亂白雪。
去年寄書報陽臺,今年寄書重相催。
東風兮東風,爲我吹行雲使西來。
待來竟不來,落花寂寂委青苔。
有悵寒潮,無情殘照,正是蕭蕭南浦。更吹起,霜條孤影,還記得,舊時飛絮。況晚來,煙浪斜陽,見行客,特地瘦腰如舞。總一種淒涼,十分憔悴,尚有燕臺佳句。
春日釀成秋日雨。念疇昔風流,暗傷如許。縱饒有,繞堤畫舸,冷落盡,水雲猶故。憶從前,一點東風,幾隔着重簾,眉兒愁苦。待約個梅魂,黃昏月淡,與伊深憐低語。
飲馬長城窟,水寒傷馬骨。
往謂長城吏,慎莫稽留太原卒!
官作自有程,舉築諧汝聲!
男兒寧當格鬥死,何能怫鬱築長城。
長城何連連,連連三千里。
邊城多健少,內舍多寡婦。
作書與內舍,便嫁莫留住。
善待新姑嫜,時時念我故夫子!
報書往邊地,君今出語一何鄙?
身在禍難中,何爲稽留他家子?
生男慎莫舉,生女哺用脯。
君獨不見長城下,死人骸骨相撐拄。
結髮行事君,慊慊心意關。
明知邊地苦,賤妾何能久自全?
綠江深見底,高浪直翻空。
慣是湖邊住,舟輕不畏風。 逐流牽荇葉,緣岸摘蘆苗。
爲惜鴛鴦鳥,輕輕動畫橈。 日暮長江裏,相邀歸渡頭。
落花如有意,來去逐船流。 隔江看樹色,沿月聽歌聲。
不是長幹住,那從此路行。
清水本不動,桃花發岸傍。
桃花弄水色,波盪搖春光。
我悅子容豔,子傾我文章。
風吹綠琴去,曲度紫鴛鴦。
昔作一水魚,今成兩枝鳥。
哀哀長雞鳴,夜夜達五曉。
起折相思樹,歸贈知寸心。
覆水不可收,行雲難重尋。
天涯有度鳥,莫絕瑤華音。
水天空闊,恨東風不惜世間英物。蜀鳥吳花殘照裏,忍見荒城頹壁。銅雀春情,金人秋淚,此恨憑誰雪?堂堂劍氣,鬥牛空認奇傑。
那信江海餘生,南行萬里,屬扁舟齊發。正爲鷗盟留醉眼,細看濤生雲滅。睨柱吞嬴,回旗走懿,千古衝冠發。伴人無寐,秦淮應是孤月。
太華生長鬆,亭亭凌霜雪。
天與百尺高,豈爲微飆折?
桃李賣陽豔,路人行且迷。
春光掃地盡,碧葉成黃泥。
願君學長鬆,慎勿作桃李。
受屈不改心,然後知君子。 見君乘驄馬,知上太行道。
此地果摧輪,全身以爲寶。
我如豐年玉,棄置秋田草。
但勖冰壺心,無爲嘆衰老。
元和二年四月十三日夜,愈與吳郡張籍閱家中舊書,得李翰所爲《張巡傳》。翰以文章自名,爲此傳頗詳密。然尚恨有闕者:不爲許遠立傳,又不載雷萬春事首尾。 遠雖材若不及巡者,開門納巡,位本在巡上。授之柄而處其下,無所疑忌,竟與巡俱守死,成功名,城陷而虜,與巡死先後異耳。兩家子弟材智下,不能通知二父志,以爲巡死而遠就虜,疑畏死而辭服於賊。遠誠畏死,何苦守尺寸之地,食其所愛之肉,以與賊抗而不降乎?當其圍守時,外無蚍蜉蟻子之援,所欲忠者,國與主耳,而賊語以國亡主滅。遠見救援不至,而賊來益衆,必以其言爲信;外無待而猶死守,人相食且盡,雖愚人亦能數日而知死所矣。遠之不畏死亦明矣!烏有城壞其徒俱死,獨蒙愧恥求活?雖至愚者不忍爲,嗚呼!而謂遠之賢而爲之邪? 說者又謂遠與巡分城而守,城之陷,自遠所分始。以此詬遠,此又與兒童之見無異。人之將死,其藏腑必有先受其病者;引繩而絕之,其絕必有處。觀者見其然,從而尤之,其亦不達於理矣!小人之好議論,不樂成人之美,如是哉!如巡、遠之所成就,如此卓卓,猶不得免,其他則又何說! 當二公之初守也,寧能知人之卒不救,棄城而逆遁?苟此不能守,雖避之他處何益?及其無救而且窮也,將其創殘餓羸之餘,雖欲去,必不達。二公之賢,其講之精矣!守一城,捍天下,以千百就盡之卒,戰百萬日滋之師,蔽遮江淮,沮遏其勢,天下之不亡,其誰之功也!當是時,棄城而圖存者,不可一二數;擅強兵坐而觀者,相環也。不追議此,而責二公以死守,亦見其自比於逆亂,設淫辭而助之攻也。 愈嘗從事於汴徐二府,屢道於兩府間,親祭於其所謂雙廟者。其老人往往說巡、遠時事雲:南霽雲之乞救於賀蘭也,賀蘭嫉巡、遠之聲威功績出己上,不肯出師救;愛霽雲之勇且壯,不聽其語,強留之,具食與樂,延霽雲坐。霽雲慷慨語曰:“雲來時,睢陽之人,不食月餘日矣!雲雖欲獨食,義不忍;雖食,且不下嚥!”因拔所佩刀,斷一指,血淋漓,以示賀蘭。一座大驚,皆感激爲雲泣下。雲知賀蘭終無爲雲出師意,即馳去;將出城,抽矢射佛寺浮圖,矢着其上磚半箭,曰:“吾歸破賊,必滅賀蘭!此矢所以志也。”愈貞元中過泗州,船上人猶指以相語。城陷,賊以刃脅降巡,巡不屈,即牽去,將斬之;又降霽雲,雲未應。巡呼雲曰:“南八,男兒死耳,不可爲不義屈!”雲笑曰:“欲將以有爲也;公有言,雲敢不死!”即不屈。 張籍曰:“有於嵩者,少依於巡;及巡起事,嵩常在圍中。籍大曆中於和州烏江縣見嵩,嵩時年六十餘矣。以巡初嘗得臨渙縣尉,好學無所不讀。籍時尚小,粗問巡、遠事,不能細也。雲:巡長七尺餘,鬚髯若神。嘗見嵩讀《漢書》,謂嵩曰:“何爲久讀此?“嵩曰:“未熟也。“巡曰:“吾於書讀不過三遍,終身不忘也。“因誦嵩所讀書,盡卷不錯一字。嵩驚,以爲巡偶熟此卷,因亂抽他帙以試,無不盡然。嵩又取架上諸書試以問巡,巡應口誦無疑。嵩從巡久,亦不見巡常讀書也。爲文章,操紙筆立書,未嘗起草。初守睢陽時,士卒僅萬人,城中居人戶,亦且數萬,巡因一見問姓名,其後無不識者。巡怒,鬚髯輒張。及城陷,賊縛巡等數十人坐,且將戮。巡起旋,其衆見巡起,或起或泣。巡曰:“汝勿怖!死,命也。“衆泣不能仰視。巡就戮時,顏色不亂,陽陽如平常。遠寬厚長者,貌如其心;與巡同年生,月日後於巡,呼巡爲兄,死時年四十九。”嵩貞元初死於亳宋間。或傳嵩有田在亳宋間,武人奪而有之,嵩將詣州訟理,爲所殺。嵩無子。張籍雲。
黃州東南三十里爲沙湖,亦曰螺師店。予買田其間,因往相田得疾。聞麻橋人龐安常善醫而聾。遂往求療。安常雖聾,而穎悟絕人,以紙畫字,書不數字,輒深了人意。餘戲之曰:“餘以手爲口,君以眼爲耳,皆一時異人也。”疾愈,與之同遊清泉寺。寺在蘄水郭門外二里許。有王逸少洗筆泉,水極甘,下臨蘭溪,溪水西流。餘作歌雲:“山下蘭芽短浸溪,鬆間沙路淨無泥,蕭蕭暮雨子規啼。誰道人生無再少?君看流水尚能西,休將白髮唱黃雞。”是日劇飲而歸。
何處訪吳畫?普門與開元。
開元有東塔,摩詰留手痕。
吾觀畫品中,莫如二子尊。
道子實雄放,浩如海波翻。
當其下手風雨快,筆所未到氣已吞。
亭亭雙林間,彩暈扶桑暾。
中有至人談寂滅,悟者悲涕迷者手自捫。
蠻君鬼伯千萬萬,相排競進頭如黿。
摩詰本詩老,佩芷襲芳蓀。
今觀此壁畫,亦若其詩清且敦。
祇園弟子盡鶴骨,心如死灰不復溫。
門前兩叢竹,雪節貫霜根。
交柯亂葉動無數,一一皆可尋其源。
吳生雖妙絕,猶以畫工論。
摩詰得之以象外,有如仙翮謝籠樊。
吾觀二子皆神俊,又於維也斂衽無間言。
遠別離,古有皇英之二女,乃在洞庭之南,瀟湘之浦。
海水直下萬里深,誰人不言此離苦?
日慘慘兮雲冥冥,猩猩啼煙兮鬼嘯雨。
我縱言之將何補?
皇穹竊恐不照餘之忠誠,雷憑憑兮欲吼怒。
堯舜當之亦禪禹。
君失臣兮龍爲魚,權歸臣兮鼠變虎。
或雲:堯幽囚,舜野死。
九疑聯綿皆相似,重瞳孤墳竟何是?
帝子泣兮綠雲間,隨風波兮去無還。
慟哭兮遠望,見蒼梧之深山。
蒼梧山崩湘水絕,竹上之淚乃可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