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呼吏部公,其道誠巍昂。生爲大賢姿,天使光我唐。
德義動鬼神,鑑用不可詳。獨得雄直氣,發爲古文章。
學無不該貫,吏治得其方。三次論諍退,其志亦剛強。
再使平山東,不言所謀臧。薦待皆寒羸,但取其才良。
親朋有孤稚,婚姻有辦營。如彼天有鬥,人可爲信常。
如彼歲有春,物宜得華昌。哀哉未申施,中年遽殂喪。
朝野良共哀,矧於知舊腸。籍在江湖間,獨以道自將。
學詩爲衆體,久乃溢笈囊。略無相知人,黯如霧中行。
北遊偶逢公,盛語相稱明。名因天下聞,傳者入歌聲。
公領試士司,首薦到上京。一來遂登科,不見苦貢場。
觀我性樸直,乃言及平生。由茲類朋黨,骨肉無以當。
坐令其子拜,常呼幼時名。追招不隔日,繼踐公之堂。
出則連轡馳,寢則對榻牀。搜窮古今書,事事相酌量。
有花必同尋,有月必同望。爲文先見草,釀熟偕共觴。
新果及異鮭,無不相待嘗。到今三十年,曾不少異更。
公文爲時師,我亦有微聲。而後之學者,或號爲韓張。
我官麟臺中,公爲大司成。念此委末秩,不能力自揚。
特狀爲博士,始獲升朝行。未幾享其資,遂忝南宮郎。
是事賴拯扶,如屋有棟樑。去夏公請告,養疾城南莊。
籍時官休罷,兩月同遊翔。黃子陂岸曲,地曠氣色清。
新池四平漲,中有蒲荇香。北臺臨稻疇,茂柳多陰涼。
板亭坐垂釣,煩苦稍已平。共愛池上佳,聯句舒遐情。
偶有賈秀才,來茲亦同並。移船入南溪,東西縱篙撐。
劃波激船舷,前後飛鷗鶬.回入潭瀨下,網截鯉與魴。
踏沙掇水蔬,樹下烝新粳。日來相與嬉,不知暑日長。
柴翁攜童兒,聚觀於岸傍。月中登高灘,星漢交垂芒。
釣車擲長線,有獲齊歡驚。夜闌乘馬歸,衣上草露光。
公爲遊谿詩,唱詠多慨慷。自期此可老,結社於其鄉。
籍受新官詔,拜恩當入城。公因同歸還,居處隔一坊。
中秋十六夜,魄圓天差晴。公既相邀留,坐語於階楹。
乃出二侍女,合彈琵琶箏。臨風聽繁絲,忽遽聞再更。
顧我數來過,是夜涼難忘。公疾浸日加,孺人視藥湯。
來候不得宿,出門每回遑。自是將重危,車馬候縱橫。
門僕皆逆遣,獨我到寢房。公有曠達識,生死爲一綱。
及當臨終晨,意色亦不荒。贈我珍重言,傲然委衾裳。
公比欲爲書,遺約有修章。令我署其末,以爲後事程。
家人號於前,其書不果成。子符奉其言,甚於親使令。
魯論未訖注,手跡今微茫。新亭成未登,閉在莊西廂。
書札與詩文,重疊我笥盈。頃息萬事盡,腸情多摧傷。
舊塋盟津北,野窆動鼓鉦。柳車一出門,終天無回箱。
籍貧無贈貲,曷用申哀誠。衣器陳下帳,醪餌奠堂皇。
明靈庶鑑知,彷彿斯來饗。
哎呀吏部公,他的道義確實巍峨高尚。
生來就有大賢的姿態,好像上天派來光照我大唐。
道德仁義能感動鬼神,其鑑識任用難以詳細說明。
唯獨獲得雄奇剛直的氣概,用來創作古樸的文章。
學問沒有不貫通的,治理官吏有他的方法。
三次因論爭而被罷官,他的志向也很剛強。
再次出使平定山東,不宣揚所謀劃的好事。
舉薦任用的都是貧寒瘦弱之人,只選取他們的才德良好。
親戚朋友中有孤兒幼子,婚姻之事他也幫忙操辦。
如同天上有北斗星,人們可以作爲誠信的準則。
如同一年有春天,萬物適宜繁榮昌盛。
悲哀啊未能充分施展,中年就突然去世了。
朝廷和民間都很悲哀,何況是他的故交舊友呢。
我在江湖之間,獨自用道義來要求自己。
學習寫詩有各種體裁,時間久了就裝滿了書箱。
幾乎沒有相知的人,黯淡得如同在霧中行走。
北遊時偶然遇到公,他熱情的話語對我很是稱讚。
名聲因爲他而天下聞名,傳頌的人把我的事寫入歌聲。
公掌管考試事務,首先推薦我到京城。
一來就考中了,不用受科舉考場之苦。
看到我性情質樸正直,就談及他的平生。
由此被認爲是同黨,親骨肉也比不上。
讓他的兒子拜見我,常常叫我小時候的名字。
迅速邀請我,不隔天就去,接着踏上他的朝堂。
外出就並馬馳騁,睡覺就對着牀榻。
搜索研究古今書籍,事事都相互斟酌思量。
有花必定一起尋找,有月必定一起觀賞。
寫文章先看草稿,酒釀熟了一起共飲。
新鮮的果子和奇特的魚,沒有不一起等待品嚐的。
到現在三十年了,不曾有一點不同或改變。
公的文章在當時是大家,我也有一點小小的名聲。
而後的學者,有的號稱韓張。
我在麟臺爲官,公是太學祭酒。
想到這是低微的職位,不能靠自己努力顯揚。
特意被任命爲博士,才獲得在朝廷任職的機會。
不久享受這個職位的待遇,就有幸擔任南宮郎。
這件事依賴公的拯救扶持,如同房屋有了棟樑。
去年夏天公請求休假,在城南莊養病。
我當時也辭官休假,兩個月一起遊玩。
黃子陂岸曲折,地方空曠氣色清朗。
新池四面水漲滿,裏面有蒲草和荇菜的香氣。
北臺靠近稻田,茂密的柳樹很多很陰涼。
在板亭坐着垂釣,煩惱痛苦漸漸平息。
都喜愛池上的美景,聯句抒發悠遠的情懷。
偶爾有賈秀才,也來這裏一起相聚。
移動船隻進入南溪,東西方向隨意撐篙。
划動水波衝擊船舷,前後有海鷗飛翔。
回到潭水淺灘下,用網攔截鯉魚和魴魚。
踩踏沙灘採摘水生蔬菜,在樹下蒸新米。
每天來一起嬉戲,不知道暑天漫長。
柴翁帶着小孩子,聚集在岸邊觀看。
月中登上高灘,銀河交錯垂着光芒。
釣車拋出長線,有收穫大家都歡喜驚訝。
夜晚騎馬歸來,衣服上有草上的露水光芒。
公寫了遊溪的詩,吟唱起來多慷慨激昂。
自己期望可以這樣到老,在他的家鄉結社。
我接受新的官職詔令,拜謝皇恩應當進入城中。
公也一同回去,住的地方隔着一個街坊。
中秋十六的夜晚,月亮圓天氣格外晴朗。
公既然邀請挽留,坐在臺階上交談。
就叫出兩個侍女,一起彈奏琵琶和古箏。
迎風聽那繁複的樂聲,忽然又聽到再次更換曲目。
回想我多次前來,這個夜晚的涼意令人難忘。
公的病情日益加重,夫人看着喂藥。
來探望不能留宿,出門每次都彷徨不安。
從此病情將更加危急,車馬在門前等候縱橫。
僕人都被遣散,只有我到了寢室。
公有曠達的見識,生死看作一樣。
等到臨終的早晨,神色也不慌亂。
贈給我珍貴的話語,傲然地把被子鋪好。
公本來想寫信,留下遺言有條理。
讓我在末尾署名,作爲身後之事的安排。
家人在前面哭號,那封信最終沒有寫成。
他的兒子奉行他的話,比聽從親人的命令還嚴格。
《魯論》還沒有註釋完,手跡現在已經模糊不清。
新亭建成還沒有登上,關閉在莊子的西廂房。
書信和詩文,重疊堆滿了我的箱子。
頃刻之間萬事都已結束,內心的情感多受摧折傷痛。
過去的墳塋在盟津北邊,野外埋葬時響起鑼鼓聲。
靈車一出門,永遠沒有回來的車箱。
我貧窮沒有贈送的錢財,用什麼來表達哀傷的誠意。
衣物器具陳列在靈帳下,美酒食物擺放在殿堂上。
英明的神靈希望能鑑察知曉,彷彿來享用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