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樟生深山,七年而後知。挺高二百尺,本末皆十圍。
天子建明堂,此材獨中規。匠人執斤墨,採度將有期。
孟冬草木枯,烈火燎山陂。疾風吹猛焰,從根燒到枝。
養材三十年,方成棟樑姿。一朝爲灰燼,柯葉無孑遺。
地雖生爾材,天不與爾時。不如糞土英,猶有人掇之。
已矣勿重陳,重陳令人悲。不悲焚燒苦,但悲採用遲。
赫赫京內史,炎炎中書郎。昨傳徵拜日,恩賜頗殊常。
貂冠水蒼玉,紫綬黃金章。佩服身未暖,已聞竄遐荒。
親戚不得別,吞聲泣路旁。賓客亦已散,門前雀羅張。
富貴來不久,倏如瓦溝霜。權勢去尤速,瞥若石火光。
不如守貧賤,貧賤可久長。傳語宦遊子,且來歸故鄉。
促織不成章,提壺但聞聲。嗟哉蟲與鳥,無實有虛名。
與君定交日,久要如弟兄。何以示誠信,白水指爲盟。
雲雨一爲別,飛沉兩難並。君爲得風鵬,我爲失水鯨。
音信日已疏,恩分日已輕。窮通尚如此,何況死與生。
乃知擇交難,須有知人明。莫將山上鬆,結托水上萍。
翩翩兩玄鳥,本是同巢燕。分飛來幾時,秋夏炎涼變。
一宿蓬蓽廬,一棲明光殿。偶因銜泥處,復得重相見。
彼矜杏梁貴,此嗟茅棟賤。眼看秋社至,兩處俱難戀。
所託各暫時,胡爲相歎羨。
婆娑園中樹,根株大合圍。蠢爾樹間蟲,形質一何微。
孰謂蟲之微,蟲蠹已無期。孰謂樹之大,花葉有衰時。
花衰夏未實,葉病秋先萎。樹心半爲土,觀者安得知。
借問蟲何在,在身不在枝。借問蟲何食,食心不食皮。
豈無啄木鳥,觜長將何爲。
豫樟生長在深山之中,經過七年之後才被人知曉。
它能挺高二百尺,根部到梢部都有十圍粗。
天子要建造明堂,這木材唯獨符合規格。
工匠拿着斧頭和墨線,採伐的日子即將到來。
初冬草木枯萎,烈火在山坡上燃燒。
疾風吹起猛烈的火焰,從根部一直燒到樹枝。
培養這木材三十年,才成爲棟樑的姿態。
一朝變成了灰燼,枝葉沒有一點留存。
大地雖然生長出你這材料,上天卻不給予恰當的時候。
還不如那些糞土中的花,尚且有人去採摘。
罷了不要重新述說,重新述說令人悲傷。
不是悲傷被焚燒的痛苦,只是悲傷被採用得太遲。
顯赫的京城內史,炎熱的中書郎。
昨天傳來被徵召授官的日子,恩賜很不尋常。
貂皮帽子上裝飾着水蒼玉,紫色的綬帶配着黃金印章。
穿戴的服飾還沒暖和,就已經聽說被貶到遙遠的邊疆。
親戚不能分別,只能在路旁吞聲哭泣。
賓客也已經散去,門前可以張設捕雀的網羅。
富貴到來沒多久,快得就像瓦溝上的霜。
權勢離去尤其迅速,快得就像石頭上的火光。
不如堅守貧賤,貧賤可以長久。
傳話給那些在外做官的遊子,暫且回來歸故鄉吧。
蟋蟀不能織出成章的樂曲,提着酒壺只能聽到聲音。
可嘆這蟲和鳥,沒有實在的卻有虛名。
與你結交的日子,長久的約定如同兄弟。
用什麼來表示誠信,對着白水指爲盟誓。
像雲雨一樣一旦分別,飛和沉兩種狀態很難同時存在。
你成爲得到風的大鵬,我成爲失去水的鯨魚。
音信日益疏遠,恩情日益淡薄。
困厄顯達尚且如此,更何況生死呢。
才知道選擇朋友很難,必須有了解人的明智。
不要將山上的松樹,與水上的浮萍結交。
翩翩的兩隻黑色的鳥,本來是同一巢的燕子。
分開飛來有多久了,經歷了秋夏炎涼的變化。
一個晚上住在蓬草屋,一個棲息在明光殿。
偶然因爲銜泥的地方,又得以重新相見。
那一隻自誇住在華麗的屋樑上珍貴,這一隻嘆息住在茅草屋中貧賤。
眼看秋社的日子要到了,兩處都難以留戀。
所寄託的都只是暫時的,爲何要相互嘆息羨慕。
園中婆娑的樹,樹根樹幹有大的合圍那麼粗。
愚蠢的樹間的蟲子,形體是多麼微小。
誰說蟲子微小,蟲子蛀蝕已經沒有期限。
誰說樹很大,花葉也有衰落的時候。
花衰落夏天還沒有結出果實,葉子生病秋天先枯萎。
樹心一半變成了土,觀看的人怎麼能知道。
請問蟲子在哪裏,在樹幹而不在樹枝。
請問蟲子喫什麼,喫樹心而不喫樹皮。
難道沒有啄木鳥,它那長長的嘴又有什麼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