鹪鹩,小鸟也,生于蒿莱之间,长于藩篱之下,翔集寻常之内,而生生之理足矣。色浅体陋,不为人用,形微处卑,物莫之害,繁滋族类,乘居匹游,翩翩然有以自乐也。彼鹫鹗惊鸿,孔雀翡翠,或淩赤霄之际,或托绝垠之外,翰举足以冲天,觜距足以自卫,然皆负矰婴缴,羽毛入贡。何者?有用于人也。夫言有浅而可以托深,类有微而可以喻大,故赋之云尔。 何造化之多端兮,播群形于万类。惟鹪鹩之微禽兮,亦摄生而受气。育翩翾之陋体,无玄黄以自贵。毛弗施于器用,肉弗登于俎味。鹰鹯过犹俄翼,尚何惧于罿罻。翳荟蒙笼,是焉游集。飞不飘扬,翔不翕习。其居易容,其求易给。巢林不过一枝,每食不过数粒。栖无所滞,游无所盘。匪陋荆棘,匪荣茞兰。动翼而逸,投足而安。委命顺理,与物无患。 伊兹禽之无知,何处身之似智。不怀宝以贾害,不饰表以招累。静守约而不矜,动因循以简易。任自然以为资,无诱慕于世伪。雕鹖介其觜距,鹄鹭轶于云际。稚鸡窜于幽险,孔翠生乎遐裔。彼晨凫与归雁,又矫翼而增逝。咸美羽而丰肌,故无罪而皆毙。徒衔芦以避缴,终为戮于此世。苍鹰鸷而受譄,鹦鹉惠而入笼。屈猛志以服养,块幽絷于九重。变音声以顺旨,思摧翮而为庸。恋钟岱之林野,慕陇坻之高松。虽蒙幸于今日,未若畴昔之从容。 海鸟鶢鶋,避风而至。条枝巨雀,踰岭自致。提挈万里,飘飖逼畏。夫唯体大妨物,而形瑰足玮也。阴阳陶蒸,万品一区。巨细舛错,种繁类殊。鹪螟巢于蚊睫,大鹏弥乎天隅。将以上方不足,而下比有余。普天壤以遐观,吾又安知大小之所如?
鹪鹩,是一种小鸟,生长在杂草之间,生活在篱笆之下,在平常的范围内飞翔聚集,而它的生存之道已经足够了。
它毛色浅淡、形体丑陋,不被人利用,身形微小、地位卑微,没有东西去伤害它,它繁衍着族群,成双成对地居住和出游,轻快地样子很是自得其乐。
那些鹫、鹗、惊鸿、孔雀、翡翠之类的鸟,有的在高空中飞翔,有的在遥远的地方栖息,翅膀高飞足以冲天,利嘴和爪子足以自卫,然而它们都背负着带丝线的箭和捕鸟的网,羽毛被进贡。
为什么呢?因为它们对人有用。
言语有浅显却可以寄托深刻道理的,事物有微小却可以比喻重大道理的,所以作这篇赋。
为何大自然变化多端啊,将各种形态播撒在万物之中。
只有鹪鹩这种微小的禽类啊,也摄取生命之气而存在。
孕育着那轻快飞翔的简陋身体,没有绚丽的色彩来使自己尊贵。
羽毛不能用于器具,肉也不能登上祭祀的俎盘。
鹰和鹯飞过它还得很快展翅,它哪里还惧怕捕鸟的网。
在草木茂密蒙胧之处,这就是它游玩聚集的地方。
飞翔时不飞扬,翱翔时不急促。
它生活简单容易满足,它的需求也容易得到满足。
筑巢于树林不过一根树枝,每次进食不过几粒食物。
栖息没有什么滞留,游玩没有什么羁绊。
不认为荆棘简陋,不认为香草兰花荣耀。
动翅膀就安逸,落脚就安稳。
托付命运顺应天理,与万物没有祸患。
这种鸟如此无知,它的立身之道却好似有智慧。
不怀揣珍宝而招来祸害,不修饰外表而招来牵累。
安静地坚守简约而不骄傲,行动顺应自然而简单。
以自然为依靠,不被世俗的虚伪所诱惑羡慕。
雕和鹖依靠它们的利嘴和爪子,鸿和鹭在云间飞掠。
野鸡逃窜到幽深险要之处,翠鸟生长在遥远的地方。
那些晨凫和归雁,又展翅高飞而远去。
它们都有美丽的羽毛和丰满的肌肉,所以没有罪过却都被杀死。
白白地口衔芦苇来躲避箭,最终还是在这世上被杀害。
苍鹰凶猛却被人驯服,鹦鹉聪慧却被关进笼子。
委屈自己的勇猛志向而被人饲养,孤独地被拘禁在深宫中。
改变自己的声音来顺应主人的旨意,想着折断翅膀而成为平庸之辈。
留恋钟山泰山的林野,羡慕陇坻的高大松树。
虽然在今日受到宠幸,但不如往昔那样自由自在。
海鸟鶢鶋,为躲避风暴而到来。
条枝的巨雀,翻山越岭自己到来。
被提携万里,飘摇而令人畏惧。
只因体形巨大而妨碍其他事物,而形状瑰丽足以引人注意。
阴阳陶冶蒸腾,万种物品处于一个区域。
大小错乱,种类繁多而不同。
螟虫在蚊子的眼睫毛上筑巢,大鹏充满天空的角落。
将往上比有不足,往下比却有富余。
普遍地观察整个天地,我又怎能知道大小究竟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