酬种放徵君一百韻

王禹偁
王禹偁 (宋代)

太歲在辛卯,九月萬木落。

是時太陰虧,佔雲臣道剝。

王生出紫微,譴逐走商洛。

扶親又抱子,迤邐過京索。

弊車載書史,病馬懸囊橐。

西都不敢住,空負香山約。

閿鄉正南路,秦嶺峭如削。

肩與礙巨石,十步三四卻。

妻孥亦徒步,磧礫不容腳。

山店蓋木皮,煙火渾薰灼。

夜深聞櫖贙虎,全家屢驚戄。

山泉何縈迴,切冽無橋彴。

卸鞍引羸蹄,解襪事芒屩。

晨瀾發可監,朝涉脛如斮。

商山六百里,天設皆巖崿。

上洛在其中,狴牢曾未若。

逐臣自可死,何必在遠惡。

刺史不我顧,古寺聊淹泊。

卜居雜民甿,致養無精舂。

知道由自寬,有親強爲樂。

側聞種先生,終南臥雲壑。

長沮既躬耕,元禮仍開學。

王績婦未娶,介潔翹孤鶴。

之推母偕隱,教誨修天爵。

詩情亦嗜酒,道氣不服藥。

田衣剪荷芰,野飯烹茝蒻。

霧豹澤文彩,冥鴻避矰繳。

肯從羔雁聘,唯恐簪裾縛。

如何宋右史,斥鷃議鵰鶚。

玄纁與丹詔,恩禮誠非薄。

仍敕京兆府,敦諭辭恭恪。

先生戀板輿,純孝心堅確。

散發走煙巒,拜章謝恩渥。

巨材猶在澗,大玉不出璞。

使者遂空回,軟輪何寂寞。

賢母召徵君,庭責詞嗃嗃。

胡爲事章句,漏名入街郭。

府縣污我山,胥徒噪吾幄。

以茲近聲利,安得成高邈。

誓將徙窮谷,庶可逃喧濁。

先生拜引過,爲壽開樽杓。

陶陶又熙熙,何啻聞竽龠。

人傳到遷客,面目敦慙怍。

器小識不遠,當年事頭角。

遭時得一第,遊宦何齷齪。

逐羶甚蚍蜉,鬥耀同熠燿。

宰邑乏絃歌,諫垣無謇諤。

便蕃朱紫綬,僭忝絲綸閣。

方號騤騤龍,已困狺狺{左犭右足}。

待罪始知非,咄哉昧先覺。

一聆高世行,罪發庸可擢。

忍恥賦三章,塵埃寄寥廓。

明年會恩宥,量移井蛙躍。

靡暇謁南山,征途望西嶽。

黃河波洶涌,白逕苔班駁。

中條圍解縣,五老煙齪齪。

此焉爲郡副,烏敢事隕穫。

籠禽幸未死,尚且謀飲啄。

米呼村婢舂,樵僱山僮斫。

餵馬捽寒蕪,看書爇秋籜。

信口亦吟哦,放心無適莫。

君恩已絕望,人事終難度。

相府一張紙,喚起久屈蠖。

誠知有樑棟,未忍棄榱桷。

五城天上開,三殿雲間卓。

重取故衣冠,籠裹山猱玃。

病翼得風雲,壞牆勞赭堊。

諫官與史氏,舊職聊羈絡。

舉袖拂石螭,凝眸睨金雀。

冥心想前事,一夢何揮矐。

長恐先生聞,倚鬆成大噱。

關中朋友來,遺我神仙作。

繁華遠客騎,錚鏦美人錯。

古澹啜鉶羹,文雅鏗木鐸。

千言距百韻,旨趣何綽綽。

孰念氣如虹,翻然輕抵鵲。

俊甚麻姑抓,快比屠門嚼。

渾金豈在熔,尺璧寧施琢。

愈風齊捧檄,忘味同聞樂。

致之同懷袖,日夕芬蘭若。

褒我塵俗韻,鉛刀化幹鏌。

同聲必有應,過實還疑謔。

盛誇山中事,雲屋張霞幕。

蘭芽含露採,石髓和煙酌。

巢由泉滌耳,園綺芝盈握。

有時上絕頂,星斗近可摸。

下視塵世人,營營似螶{左蟲右上少右中日右下小}。

男兒既束髮,出處岐路各。

苟非秉陶鈞,即去持矛槊。

致主比唐虞,安邊如衛霍。

不爾爲逸人,深居返吾樸。

胡然自碌碌,名節日銷鑠。

行年過半世,功業久圭勺。

無術鑄五兵,使民興錢鎛。

無材統六師,逐寇開沙漠。

空言說王道,肆眼看人瘼。

多慙指佞草,虛效傾心藿。

一覽大雅文,起予亦何博。

況茲山野性,謨畫昧方略。

搔首謝朝簪,行將返耕鑿。

酬种放徵君一百韻翻譯

太歲在辛卯年,九月裏衆多樹木凋零。

那時月亮有虧缺,占卜說臣子之道受損害。

王先生從紫微出來,被放逐前往商洛。

扶着親人又抱着孩子,曲折走過京索之地。

破車上載着書籍史冊,病馬身上掛着行囊。

西都不敢停留,白白辜負了去香山的約定。

閿鄉在正南方的路上,秦嶺陡峭如同刀削。

肩膀被巨石阻礙,走十步就得後退三四步。

妻子兒女也徒步而行,沙石地面容不下腳。

山店用木皮遮蓋,煙火燻烤。

深夜聽到老虎的吼聲,全家屢次驚怕。

山泉曲折環繞,湍急沒有橋樑。

卸下馬鞍牽着瘦弱的馬蹄,解開襪子穿上草鞋。

早晨的水波可以當鏡子照,早晨趟水小腿如同被砍。

商山有六百里,天然形成的都是岩石峭壁。

上洛在其中,牢獄也比不上。

被放逐的臣子自然可以死去,何必在這偏遠險惡之地。

刺史不關照我,在古寺暫且停留。

選擇住處在普通百姓中,奉養父母也沒有精細的舂米。

知道應該自我寬慰,有親人在就勉強尋樂。

聽說有種先生,在終南山中隱居。

長沮已經親自耕種,元禮還在開學授課。

王績還沒有娶妻,操守高潔如孤獨的仙鶴。

顏之推的母親一同隱居,教誨追求高尚的爵位。

有詩情也喜愛飲酒,有道德之氣不服藥。

用田衣裁剪荷葉,野外喫飯烹飪白芷。

霧豹有文采,冥鴻躲避弓箭。

不肯接受羔雁的聘禮,只怕被官服束縛。

爲何像宋右史那樣,斥鷃議論鵰鶚。

黑色的幣帛和詔書,恩寵禮遇確實不薄。

還命令京兆府,誠懇勸誡。

先生留戀板輿,純孝之心堅定不移。

散發在山巒間奔走,拜章感謝皇恩。

巨大的木材還在山澗,大的玉石還未從璞中出來。

使者最終空手而回,柔軟的車輪多麼寂寞。

賢母召來徵君,在庭上責備言辭嚴厲。

爲何從事章句之學,隱姓埋名進入市井。

府縣玷污我的山,小吏吵嚷我的帳篷。

因爲這些接近名利,怎能成就高遠。

發誓要遷到窮山谷中,或許可以逃避喧囂污濁。

先生拜謝並承認過錯,爲祝壽打開酒杯。

歡樂又和樂,何止是聽到竽簫之聲。

人們傳說那被貶謫的人,面目慚愧。

器量狹小見識不遠,當年追求功名利祿。

遇到時機考中進士,爲官爲何如此齷齪。

追逐羶味如同蚍蜉,爭名如同螢火蟲。

治理縣城缺乏絃歌之樂,在諫官之位沒有直言進諫。

頻繁接受朱紫綬帶,越分忝居絲綸閣。

剛號稱是千里馬,已經被狺狺之犬困住。

等到獲罪才知道不對,哎呀糊塗沒有先覺。

一聽高尚的行爲,罪過發現也可以提升。

忍住羞恥寫了三章,讓塵埃寄託在高遠之處。

明年會得到恩赦和寬宥,量移如同井蛙跳躍。

沒有閒暇去拜謁南山,征途上望着西嶽。

黃河波浪洶涌,白徑苔蘚斑駁。

中條山包圍解縣,五老峯煙霧繚繞。

在這裏擔任郡副官,怎敢在意得失。

籠中的鳥幸而未死,尚且謀求飲食。

叫村中的婢女舂米,僱山僮砍柴。

餵馬在寒草中,看書燒秋竹皮。

隨口也吟誦,放心沒有拘束。

皇帝的恩寵已絕望,人間的事終究難以度過。

相府的一張紙,喚起長久受屈的人。

確實知道有棟樑之才,不忍心捨棄椽子。

五座城池在天上開,三座宮殿在雲間高聳。

重新穿上舊日的官服,包裹住山中的猿猴。

病弱的翅膀得到風雲,毀壞的牆壁需要赭色的土來塗抹。

諫官和史官,舊日的職位暫且羈縻。

舉起袖子拂過石螭,凝視着金雀。

暗中回想以前的事,一場夢爲何如此清晰。

常常擔心先生聽到,靠着松樹大笑。

關中的朋友來了,給我神仙般的作品。

繁華時有遠方客人的坐騎,錚錚作響有美人的首飾。

古樸淡雅喝着羹湯,文雅敲着木鐸。

千言和百韻,意旨情趣多麼綽綽有餘。

誰想到氣概如同彩虹,輕易地輕視飛鵲。

俊美如同麻姑的手,快捷如同屠夫咬肉。

純金難道需要熔鍊,一尺的玉璧怎會需要雕琢。

迎着風一同拿着文書,忘記味道如同一同聽到音樂。

送到同懷人的衣袖中,日夜散發芬芳。

讚揚我塵世的韻味,鉛刀變成寶劍。

同聲必然有迴應,過分真實還懷疑是戲謔。

極力誇讚山中的事,說雲屋張開如霞幕。

蘭芽帶着露水採摘,石髓伴着煙來斟酌。

巢父許由用泉水洗耳,園綺採摘靈芝滿握。

有時登上絕頂,星星近得似乎可以摸到。

向下看塵世中的人,忙碌如同小蟲子。

男兒已經束髮,出處有不同的道路。

如果不是秉持治國之道,就去手持長矛。

輔佐君主比得上唐堯虞舜,安定邊疆如同衛青霍去病。

不然就成爲逸人,深居簡出迴歸我本來的質樸。

爲何自己忙忙碌碌,名聲和節日都消磨掉了。

年齡過了半世,功業長久沒有成效。

沒有辦法鑄造各種兵器,讓百姓興起錢鎛。

沒有才能統領六軍,驅逐敵寇開拓沙漠。

空口說王道,眼睜睜看着百姓疾苦。

多慚愧像指佞草,徒然像傾心的豆葉。

看了一遍高雅的文章,對我也有多大的啓發。

何況我這山野的性情,謀劃模糊不懂方略。

搔首辭去朝官的帽子,將要回去從事耕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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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花無酒過清明,興味蕭然似野僧。
昨日鄰家乞新火,曉窗分與讀書燈。
雨恨雲愁,江南依舊稱佳麗。
冬宜密雪,有碎玉聲。
脫衣換得商山酒,笑把離騷獨自傾。
何事春風容不得?和鶯吹折數枝花。
兩株桃杏映籬斜,妝點商州副使家。
一郡官閒唯副使,一年冷節是清明。
誰道無心便容與,亦同翻覆小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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