嫠答媒

胡次焱 (宋代)

嫠答媒，妾自憐。妾家貧如洗，妾貌妝不妍。中年方擇配，幸逢夫婿賢。藍橋疑仙會，紅葉開良緣。俯以奉箕帚，仰焉供豆籩。粵從定六禮，穩圖偕百年。詎疑有家願，倏罹中道捐。城崩哭呦呦，竹斑淚濺濺。空房照明月，幽隴淒寒煙。禽鳥喧墓門，魄降魂翩翩。蛜蝛滿窗戶，心結目涓涓。寮室昔華屋，埋玉今荒阡。恨不即同穴，何忍續斷絃。翻思合𢀿初，參透老婆禪。如魚水游泳，如蔦蘿纏綿。奈何生死闊，泛泛水中船。綢繆爲夫婦，反覆如市廛。徒貽楊華醜，寧免柳絮顛。妾頗親筆硯，亦嘗閱簡編。女不踐二庭，婦不再移天。陶嬰寡鵠吟，衛妻孤燕篇。或刑耳自誓，或斷髮自全。或劓鼻偃蹇，或毀面迍邅。吾足幸可刖，吾臂不可牽。卓卓節操立，表表鳳孤鶱。藐茲未亡人，有意奉周全。媒雖憫妾寡，媒適重妾愆。妾命春葉薄，妾心頑石堅。棲棲謀尺布，豈不羨罽氈。皇皇圖鬥粟，豈不思葷羶。胝手任舂汲，孰與奴婢千。鞠躬跧衡茅，孰與疏綺便。枯荄欣回春，缺月喜再圓。世誰不樂此，妾意獨不然。理義自有閒，物慾常無厭。三少穢難洗，五嫁醜莫鐫。浮榮瞥似電，遺臭流如川。媒言頗喋喋，媒意遽拳拳。之死矢靡他，斯言當真詮。文姬殊妖媚，易安亦嬋娟。失身再事人，彤管無取焉。節義日以頹，文章何足詮。王母有差事，青鳥信頻傳。毋乃墮人慾，反以污天仙。嫦娥豈不嫁，空抱老金蟾。所以廣寒宮，萬古清鑑懸。寧貧任勞鹿，寧賤受磨研。寧凍如寒蠅，寧餓如飢鳶。終不以快樂，而易此憂煎。井底水不波，山頭石不遷。再拜謝媒妁，歸來雙淚漣。十襲藏破鏡，他年會黃泉。

寡婦迴應媒人，我自己可憐自己。

我家貧窮如洗，我的容貌裝扮也不出衆。

到中年才選擇婚配，有幸遇到賢良的夫婿。

如同藍橋的神仙相會，紅葉傳情成就良緣。

我俯身侍奉灑掃，仰頭供奉祭祀品。

自從確定了六禮，一心圖謀百年偕老。

怎料想有家的願望，突然遭遇中途失去。

城牆崩塌我悲泣呦呦，竹子有斑痕淚水飛濺。

空房照着明月，幽深的墳地淒寒如煙。

禽鳥在墓門前喧鬧，魂魄降下飄飄然。

蛜蝛爬滿窗戶，心中糾結目光淚汪汪。

從前的內室是華麗的屋子，如今卻埋玉在荒蕪的墳地。

恨不能馬上同穴而葬，怎能忍心再續絃另嫁他人。

回想當初結合之時，參悟透了夫妻相處之道。

如同魚在水中暢遊，如同蔦蘿相互纏綿。

無奈生死相隔遙遠，如同那漂浮在水面的船。

精心經營成爲夫婦，反覆無常如同市場。

白白留下楊花般的醜事，豈能避免柳絮般的輕浮。

我很擅長使用筆硯，也曾經閱讀典籍。

女子不應再嫁二夫，婦人不應再改嫁他人。

有陶嬰守寡如孤鵠哀吟，衛夫人如孤燕作詩。

有的割耳自誓，有的剪斷頭髮保全自己。

有的割掉鼻子傲慢不屈，有的毀掉面容艱難前行。

我的腳即使幸運被砍斷也無妨，我的手臂卻不能被牽拉。

卓越的節操樹立，顯耀得如同孤獨的鳳凰高飛。

我這未亡之人，有意保持自身的周全。

媒人雖然憐憫我守寡，媒人卻恰恰看重我的過錯。

我的命運如春天的樹葉般單薄，我的心卻如頑石般堅固。

忙忙碌碌謀求幾尺布，難道不羨慕毛氈。

急急切切圖謀幾鬥粟，難道不想念葷腥。

我寧願親手舂米打水，怎比得上與衆多奴婢一起。

我寧願恭敬地蜷縮在簡陋的茅屋，怎比得上與那疏遠的華麗方便。

枯萎的草根欣喜春天的到來，殘缺的月亮高興再次變圓。

世上誰不喜歡這些，我的心意卻偏偏不是這樣。

道理和義行自然有其界限，物質慾望常常沒有滿足。

三次嫁人少廉恥難以洗淨，五次改嫁的醜惡無法磨滅。

浮華榮耀轉瞬即逝如閃電，留下的惡名如河流般流淌。

媒人說個不停，媒人之意很是急切。

到死也矢志不渝，這句話纔是真正的詮釋。

蔡文姬很是妖媚，李清照也很嬋娟。

失去貞節再侍奉他人，即使是彩色的筆管也不值得取用。

節義日益衰敗，文章又有什麼值得闡釋。

西王母有差錯的安排，青鳥頻繁傳遞消息。

莫非是墮落了人的慾望，反而玷污了天仙。

嫦娥難道不嫁人，只是空抱着那老金蟾。

所以廣寒宮，萬古如清澄的鏡子高懸。

寧願貧窮像勞累的鹿，寧願低賤受磨難。

寧願像寒蠅一樣受凍，寧願像飢鳶一樣捱餓。

始終不會因爲快樂，而改變這種憂愁煎熬。

井底的水不起波瀾，山頭的石頭不會遷移。

再次拜謝媒人，回來時雙眼流淚。

十層包裹着破鏡子，將來某一年會進入黃泉。